冬已去,春已近,按说该是枯木逢春之季,可在接近西荒境界却一片荒凉,入目的是荒草乱石。烈日高悬,像一只不断吐着热气的烈烈火鸟,要蒸干人身上最后一滴水分。

    慕凌身上原本还算干净的衣物,到了现在已经染了脏污,饱满红润的唇晒得发白起皮,脸上裹满红晕,一边的脸还红肿着,在日光的毒晒下火辣辣的疼。

    记不清擦了多少次额头上的细珠,紧盯着当地居民好奇打量的目光,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是晒的,也是被里面暗含的恶意惊的。

    历年来被流放到西荒的人并不在多数,天高路远,此地又是出了名的混乱,耗费精力押送囚犯至此,解差也不少折在此地,这里不仅亡命之徒流窜聚集,就是当地的土着居民也同样恶名远扬。

    慕凌原先是对西荒一无所知的,这些认知也不过是这一路上从解差的只言片语中串联起来,总结出的结论。

    被流放到西荒的人寥寥无几,除却慕凌及因他的父亲牵连的某个重臣之子,便只有十余恶贯满盈之徒,前者据说是家中庶子,不受重视,使了点小手段,侥幸躲过一劫,后者则狡猾难缠屡教不改,为保安宁,被朝廷打发到西荒,如此说来押送他们这些人着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一路上恶徒报团免不了作乱,而那看起来最好相与、和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庶子姬荷却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然也不可能在全家都被处死的情况下逃过一劫,慕凌心细,察觉出姬荷与押送他们的头目有些端倪,但这些与他无关,他只当看不见。

    慕凌一路上都默不作声,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被流放西荒,当日如往常一样,他便被突然闯入的暗卫抓走,而后在大牢中迷茫度过,慢慢地他才从狱卒交流中了解到一些始末:他们说是他的父亲枉负圣恩,不思报效,反图谋逆,而他受父所累,罪有应得。

    深言细究终归又似是卷入了什么暗潮汹涌的派系斗争之中。

    慕凌在狱中并未受到苛待,但却始终忧心忡忡,他十分担忧父亲的安慰,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就卷入了谋反案中,从小到大父亲从不在他的面前谈论朝堂之事,虽然生在离皇权最近的国师府,慕凌却一直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他不明白他的父亲怎么突然就卷入派系斗争了,以国师在大渊的超然地位,父亲大可以做到独善其身,不去趟这些浑水。

    而他的疑问,在解差的闲谈中得到了一些解答,原本的大渊是神权在王权之上的国家,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帝都会被国师极其党羽狠压一头,但在当今天子的祖父那一辈,这一境况便已颠倒,国师的权力就已经被削弱,乃至先帝时国师已经只是大渊国的一个较为神圣的象征,到了慕凌父亲沈琰玉这一代,由于沈琰玉颇有手腕,倒比上一代国师要有威望,朝中和民间都不乏有许多支持者,而这些年当今陛下也不知作何打算,一直有意放任的意思。

    然而显然这些都是假象,当今天子谋略远超先皇,甚至是祖父,一度亲征铁骑踏破五个国家,丰功伟绩数不胜数,一切的放任也不过是想让国师一党掉以轻心,好一网打尽。

    慕凌听得叹息,在心中。

    这些话真假参半,不过是局外之人揣测,父亲的为人慕凌比任何人要清楚,他敢肯定爹爹并不是他们口中那么野心勃勃、对权势极为看重的人,相反除了国师不得不主持参与的祭典,他几乎很少去染指朝廷要务。

    至于陛下的心思慕凌就更难揣测了,他极少入宫,并不如何了解陛下,记忆中陛下对自己并不亲近,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总充满威严冷漠,而对爹爹却有几分难掩的柔和。

    是以慕凌并不认为他们真的势同水火,慕凌觉得他的父亲是被冤枉的,而陛下也是被别有用心之人一时蒙蔽。

    慕凌探听不到父亲的消息,幸而父亲的养子,他亲近信任的义兄沈小满不久前因要事离开了帝都,小满哥一身武艺,为人聪颖通透,若得知此事,必会设法营救父亲。

    慕凌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不拖父兄后腿,日后会得到父兄营救,退一万步来说,万一有何意外,他活着,活着回去也是救出父亲的最后希望。

    因此一路上他都尽量保持平静,尽管风餐露宿只能吃些干粮,他也默默忍着,白嫩的脚心被磨破了钻心的疼,他也只在夜深人静悄悄地抹眼泪。

    他自小生活优渥,锦衣玉食的长大,哪里吃过这些苦头,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全都精挑细选,出门又何时需要他自己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