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长崎港

    这座九州岛北部的优良港口,位于日本列岛面向中国的最西端。一向是日本和东亚大陆,乃至于整个外部世界交流往来的窗口——在日本锁国的江户幕府时代,长崎是唯一得到幕府特许,允许跟中国与荷兰通商的对外交流口岸,也是那个时代日本人接触西洋文明的唯一渠道——数以百计的小岛在长崎港外星罗棋布,从而在各岛之间的水域,形成了一个个优良的避风锚泊地,停满了来自世界各国的轮船。

    由于缺乏广阔的沿海平原,长崎的市区从海边的浅滩一直延伸到了内陆的山上,在远离海边的丘陵地带,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座座和式传统建筑,而港口一带的繁华商业街,却点缀了许多西洋式样的楼房。码头栈桥上,一群群头上勒着白布带子,下身穿着短裤的矮小日本苦力,正在穿梭往来着搬运各种货物。

    长崎市区郊外的坡地上开了梯田,种着稻米和杂粮,杂乱得如同印度僧侣的袈裟。若是仰首极目眺望,还能看到岛原半岛上的云仙岳,那覆盖着大片阔叶林,被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巍峨山体……

    这就是日本,一个布满了火山和温泉、在频繁的地震中寝卧不安的国家;一个自夸是东西方文化熔炉,时而自卑又时而狂妄的国家;一个在几张榻榻米的纸板房中,做着称霸亚洲的帝国梦的国家;一个总是拼命学习一切知识却又总喜欢拿老师开刀的国家;一个讲究花道和茶道之类的风雅之事,却又乐衷于疯狂屠杀异国百姓的国家……一切的美和丑都在这里被奇特地融合;一切的善和恶都在这里被巧妙地混杂。一切的文明和野蛮都在这里被重新锻造——而现在,这个偏僻的东亚岛国,正值其历史巅峰的最辉煌时刻!

    ——虽然。在那些蔑视黄种人的欧美白人眼中,这个自吹自擂的日本帝国,依旧不过是个小丑而已。

    伴随着隆隆的礼炮声,美国海军最近刚从西海岸调来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以及跟随前来的驱逐舰、轻巡洋舰、医院船和运输船,犁开一道道雪白的浪花,在日本引水员的带领下。缓缓的穿过航道,驶向锚泊地。无数美国水兵拥挤在甲板上和舷窗边,吹着口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岛国的风光。

    随着船速的放慢,许多聚集在码头附近的日本小木船都围了上来。船夫们穿着破旧的袍子,光着两条罗圈腿,头上勒着用绳子拧成的布带。举着一筐筐的水果、鸡蛋和蔬菜。隔得远远儿的就朝几艘军舰上面吆喝叫卖。努力推销。生硬怪异的英语混合着关西日语方言的嘈杂声音,顿时在港湾内乱糟糟地响成一团。

    在小贩们的热情吆喝声之间,原本杀气腾腾的武装舰队,霎时间就变成了一片熙熙攘攘的水上集市。随着这支舰队相继停机下锚,没过多久之后,几乎每一艘船只之间都有小木船在来回穿梭叫卖,还有吊篮和荡索在凌空飞舞,以便于将水手或翻译放下去讨价还价。然后又将各式各样的生鲜食品拉上甲板……

    除了这些几乎在每个港口都能见到的水上小贩之外,就连挂着粉色灯笼的花船也来凑趣——只见这些日式游船的甲板上。挤着一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和服女人,露着大半的肩膀,脸上那厚厚的铅粉涂得和死人仿佛,正笑得花枝乱颤地向西洋水手们扬手绢儿,不时还蹦出几句英文的揽客问候……喜好新鲜感的美国水手们争先恐后地挤到了船舷边上,和那些女人们用手势打情骂俏,对这的异国艳遇似乎感到兴致勃勃。

    就在美国水手和日本妓女打情骂俏的同时,早已先一步抵达长崎港,目前正在港内各处停泊的英国、法国和美国战舰,也纷纷向初来乍到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编队,升起了表示致意和问候的信号旗。

    ——由于日本海军不太愿意向长期作为假想敌的欧美列强,全面开放自己的军港重地,兼之佐世保军港的泊位有限,在容纳了即将出征中国的日本联合舰队主力之后,就实在腾不出那么多的地方,来容纳英美法三国的浩浩荡荡上百艘钢铁战舰了……因此,经过有关方面的一番交涉,除了少数负伤受损的舰船,获准进入佐世保或吴港的日本海军基地,利用那里的船厂设备进行紧急修补之外,绝大部分状况良好的西洋战舰,都被转移到距离佐世保不远的长崎港进行停泊和休整。而久战疲惫的各国海军官兵们,也更喜欢这个选择——毕竟,在繁华的城市里,肯定比军港有着更多的消遣场所,而他们能找到的乐子也肯定更多。

    于是,当亚利桑那号战列舰驶入长崎港的时候,港湾内到处都是巍峨如山的钢铁巨兽,海面上耸起一片桅杆和烟囱的森林——巨大的战舰,雄伟的舰桥,林立的巨炮,崭新的斜纹涂装……这一切统统都洋溢着震慑人心的暴力美学,让每一位亲眼目睹者,全都深深感到了身心的震撼和荡漾。

    在此起彼伏的汽笛声中,不列颠帝国的米字旗,法兰西共和国的三色旗,美利坚合众国的星条旗,还有日本海军的旭日旗,一起在这片港湾里迎风飘扬……上百艘威风凛凛的钢铁巨舰,连辅助舰只和运输船在内,总吨位超过一百万吨的超级大舰队,仿佛又一次吹响了西方人征服东方的战争号角。

    与此同时,美国亚洲舰队旗舰,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的舰桥上,看到“亚利桑那”号战列舰编队灵活地绕过复杂的航道,平安无事地缓缓入港,此次远东作战的美军最高负责人。美国亚洲舰队总司令弗兰克.厄珀姆海军上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酒。表示庆祝。

    “……上帝保佑!我们的援兵和炮弹终于都运到了!舰队也可以从长崎港再次开拔了!呃,还要带上日本人的舰队一起走!这回可不能让它们再继续躲在战场后面休息了!”

    厄珀姆上将一边喝着杯中的香槟酒,一边跟刚刚来船上拜访的美国驻日大使约瑟夫.格鲁阁下抱怨说道,“……我们横跨太平洋而来,在中国大陆沿海战斗了将近一个月,不仅打光了炮弹,连燃油也都快要烧光了!而日本人的舰队却安安静静地躲在佐世保军港里看戏!这难道是作为战争盟友的态度吗?

    合众国的棒小伙子们之所以要万里迢迢地越过太平洋。来到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和更加陌生的布尔什维克打仗,是为了保卫合众国在东方的利益,而不是让日本趁机在中国扩大地盘的——即使日本人想要得到属于他们的那一份报酬。也得先把活儿干了再说!文明世界大国的尊严可不容他们这些矮子愚弄!”

    “……您说的没错,将军。日本政府在之前一个月的联合行动之中,其表现实在是令人万分失望。”

    ——格鲁大使出身于波士顿豪门,身材高大。眉毛浓黑。蓄着一把醒目的大胡子。他不仅身份显贵,“含着金汤匙出生”,而且与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曾在格鲁顿中学和哈佛大学同学,算得上是政界红人。此外,格鲁大使对日本情况了如指掌,喜欢日本文化和日本的一切,故而在驻日大使的职位上做得相当不错——因为他的夫人就是当年那位“黑船来航”的佩里准将的后裔,会说日语。并且曾在日本住过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