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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了,揭穿了阴谋诡计,还救了人,可谓一救成名,扬名天下了。”王烈枫道,“这个故事,是该有个好的结局吧。”

    林珑的声音低落下去:“我也希望能这样呢,可是这毕竟不是什么传奇,根本就没有大快人心的结果。不给台阶,也不留情面地揭开一个阴谋,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它不像吵架,是基于平等立场上的争论。一个贫民质疑朝廷大官,质疑皇亲国戚,介入他们的内部争斗,可不是不要命了么?有谁会乐意不使用一下手上的权力,来轻而易举地封住人的嘴呢?所以,一旦做了这种事,唯一可能的结局就是‘被抹去’。”

    是一颗棋子,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忤逆人心,结果只能是向下滚落,滚到黑暗无涯的深渊里。

    王烈枫略微顿了顿,道:“啊……我明白。所以后来是怎么收场的呢?”

    “你当时要是在场就好了。你真该看看黄大人的表情!假装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跟一座山似的,拼命给我爹鼓掌,说,不愧是名医,大宋就需要你这样明察秋毫的医者,这也正是这一次的考题的意义所在!——这话说的,真是力挽狂澜,像是一个反转似的,在场的人都欢呼呢,真是皆大欢喜呀。你别说,这制造气氛的能力,我不得不佩服呢!”

    王烈枫接话道:“这位黄大人也真是有本事,再坏的事情到了他那里,都会变成好的,无论是遇到了怎样的境况,或是逼迫人做什么事情,都变成喜事,这样的人实际上最可怕。你不知道,当年有个人在他手下办事的,因为工作繁重和心情压抑,整天唉声叹气——”

    “唉声叹气?看来没少受黄大人的骂呀。”林珑眨着眼睛看他,蹙了眉嗤地一笑,“这黄大人对谁都笑脸相迎,怎么对自己的部下反而这样凶恶呢?”

    “因为人是会累的。”王烈枫低头笑道,“一个人如果因为始终保持同一个表情、同一种情绪,比如黄大人,看似是个积极向上的人,实际上那些被他刻意压下去的负面的情绪,一点一点累积着,总有一天要爆发出来。他不能对初次见面的,或是要讨好的人表露这样的情绪,因此承受这些的只有他最亲近的人了,我之前去见了他几次,站在门口听见他在里面骂人,骂得可难听了,一边骂人,一边拿东西砸人,可他又不许人哭。然后我敲门,他立马像是被触发了什么身上的机关,骂人摔打声一下子停止了,等到门开的时候,又是一张熟悉的,肥胖又可爱的笑脸,笑得像是要滴下来油一样。我也觉得要少找他,免得他又对自己人下狠手,给他做事的人总是有事没事身上一个伤口,那是被东西砸的。身上况且有伤,心里的苦就更别提啦。”

    林珑点点头:“原来如此!啊,对了,你刚才说到给他办事的人,那个人怎么啦?我要听的。”

    王烈枫“哦”了一声,正巧自己也忘了说到哪,忙道:“那个人的下场可惨啦,他叹气的时候,好巧不巧,正被黄大人撞个正着,这下,黄大人可是勃然大怒!你想想,黄大人平时都不允许自己哭丧着脸,怎么能允许下属有这种权力?”

    “啊,我原本以为,这会让人发现黄大人安排的事务太多,对下属不好,所以黄大人恼羞成怒;原来不是这样,只是不允许他笑!这算什么呀!”

    王烈枫眯了下眼睛,复笑道:“聪明!不过,你说的‘恼羞成怒’,是对的。实际上,事情多,反而说明认真负责,其实没有什么好抱怨的,看到自己的下属这么努力,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叹气更是常事,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黄大人希望自己的下属也和自己一样,时时刻刻保持微笑,对所有人笑脸相迎。这是很痛苦的事情,人碰到不高兴的事情,很容易就愁容满面了,何况那个人那一天恰巧母亲去世。他怎么样都情有可原。可正是这种‘情有可原’的事情,在黄大人这里就成了不正常。既然他没有发泄自己情绪的渠道,那别人也不可以有,如果有,就剥夺掉。”

    “啊?剥夺掉?要怎么做?”林珑一脸费解,“怎么惩罚,都会让人哭,不是吗,不如给点奖励嘛——要是我,我会这样说,说不定就可以不用被处罚了。”

    王烈枫失笑道:“你说得好有道理,可惜,只有在春秋战国时候,人们很纯粹,只要被说服了就彻底的心服口服,可是这在现在,大部分时候不太实用——当然,对我是有效的,千万不要因为害怕,就只挑好的说。我总是惶恐。嗯,黄大人呢,他有本事让你笑着哭,也有本事叫你笑着死。所以,他叫人把那个人脱了鞋袜,用木板固定住膝盖,绑在宫里的一棵树上,然后在脚底涂上煮烂的肉,找一只还没有长牙的小狗放在他的脚底。那只小狗舔啊,舔啊,他就一直笑,笑得整个皇宫都能听见——过了一宿,他没声了,第二天派人一看,他还在笑,整张脸通红通红的,已经断气了。”

    林珑听得浑身发寒。脸色也发白,白得几乎和枝头上掉落的雪融为一色:“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愿的一切行为都是有害的,笑也是,爹之前治过一个吃了毒蘑菇的人,他一边笑,一边流泪,到最后昏了过去。他可一点都不开心。一直笑的话,整个人会力尽气绝、慢慢窒息,更可能导致身血管崩裂,被自己的鲜血呛死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受。这种死法,未免太痛苦、太可怜了。……但是!如果是为黄大人办事,他对自己的结局是不是也早有准备呢?”

    “也许吧,也许也不是这样。”王烈枫道,“人很多时候没法左右自己的选择,越是爬得高,越是没有办法,除非爬到最高?……我也不知道。”他笑起来,“或许黄大人的内心,也早就和这个人一样,笑得太多,已经断气了吧。”

    林珑低声地,恨恨地道:“我倒更希望他真实地断气,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祈祷他死得很惨,最好饿死。”

    “啊?那你这愿望还真……”王烈枫背后一凉,脖子缩了缩。

    女人的诅咒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