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说,人在弥留之际,自己的一生会在脑海中飞速地闪现。大玉儿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这个说法竟然是真的。回顾自己这一辈子,她经历了三朝皇帝。皇太极,她的丈夫,她的姑父,也是毁掉了她这一生幸福的罪魁祸首。若不是因为她那个“母仪天下”的批命,皇太极可能也不会娶她为侧福晋,她也不会成为皇太极后宫之中的芸芸众生。她曾经以为在皇太极心中美人远远不及江山重要,直到她的姐姐海兰珠也成了皇太极的妃子。她才知道皇太极不是不爱美人,只是不爱她这个美人。

    自从姐姐海兰珠入主关雎宫后,在盛京,她的前半生,基本上可以用狼狈来形容。海兰珠入宫前,她是盛京皇宫内颜色最亮丽的妃子;海兰珠入宫后,她发现,她什么也不是。若不是姑姑的照顾,和多尔衮的舍命相护,她恐怕都无法平安的生下福临。想想都觉得可笑,论样貌,论才情,论见识,她哪一点会输给海兰珠?可她偏偏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可是,不得宠爱又怎么样?海兰珠被追封为元妃又怎么样?可坐上皇位的是她的福临。她的儿子是皇帝,她布木布泰才是最后的赢家。

    想到福临,大玉儿的心有一些刺疼。她的这个儿子呀,可能是她前生欠了他的吧?他们母子之前多么艰难呀,好不容易等他坐稳了皇位,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儿子。大玉儿也不知道她与福临之间的隔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回忆起来,除了儿子幼年时期,她与他竟然没有什么和谐相处的时候。然而对于福临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大玉儿已经记不清了。

    福临啊,她的儿子,她冒了多大的风险才生下了他?她之所以在盛京皇宫中能够容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福临的身份特殊,稍有不慎,他们母子就会粉身碎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福临,可是福临他就是不理解,而她又不能告诉福临真相。那个秘密,除了她自己,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为福临算计了一切,却只得到了他的恨。是的,直到福临驾崩之后很久,大玉儿才想明白,福临恨她。福临他废后、强纳董鄂氏为妃、甚至要出家,都是在惩罚她这个额娘。他无法对自己的母亲出手,所以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惩罚她。

    一开始,她不明白为什么,回想着和福临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还有福临对付多尔衮的手段。大玉儿突然有一些后怕:福临他,怕不是知道了那个秘密吧?可是连多尔衮本人都不知道的事,福临是怎么知道的呢?

    想到多尔衮,大玉儿的心更加复杂了。如果说要用两个字来形容她对皇太极的感情,那就是不甘。那么多尔衮对于她来说,则是她最大的遗憾。他们两个明明两情相悦的,可是因为那个批命,她只能嫁给皇太极。她一直以为他们相爱,就算是她嫁了别人,他娶了别人,多尔衮也会一直爱着她。可是没想到,她连多尔衮也失去了。她曾经亲眼见过多尔衮看小玉儿的眼神,那是她不曾拥有过的。无论是皇太极还是多尔衮,他们这样的目光从来没有停留在她身上。

    觉得遗憾吗?

    是有的吧。如果她的部族没有为了增加筹码,而去找那位高僧编造“母仪天下”的批命,或许她也能够得到这样的眼神。

    但是会后悔吗?她想,后悔是没有的。如果有一次再来的机会,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或许正是因为是这样的自己,所以才得不到皇太极的宠爱,才失去了多尔衮的赤诚之心,才与福临渐行渐远。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对爱情很吝啬,他们愿意给出的仅有一份,独一无二。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人在他们眼中可能都只是筹码。不,不对!应该说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人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眼中。

    越到这个时候,思绪越加纷乱。若是身体康健的大玉儿,是绝不会想这些伤春悲秋的情情爱爱。可是如今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就会去多想一些自己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海兰珠之于皇太极,小玉儿之于多尔衮,还能说是科尔沁的女子与生俱来的荣耀。但是福临对董鄂氏,大玉儿是真的想不通。这也是她这一辈子的心结。不知道为什么,即将咽气的那一刻,大玉儿突然想到了一个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细节。早些年福临沉迷书画,曾经画过许多美人图,每每画好之后却都烧掉了。她曾经令人取出过一幅,画工功精妙绝伦,可所画的美人却没有脸。当时她看过之后没觉得有什么,那美人的身形和服饰都与董鄂氏相似,大玉儿便以为福临画的是她。对于董鄂氏,大玉儿实在是不喜欢,或者说很是厌恶。既然画得是她,福临那个时候又心心念念地捧着,大玉儿也就没把这事当回事儿。此刻突然想起,那个无脸美人的手腕处有一颗红痣。而据她所知,多尔衮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小玉儿,她的手腕上也有一颗红痣,刚好是画中人的那个位置。

    大玉儿猛地精神一震,她一直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这么些年了,她一直都想不通。福临对董鄂氏宠上了天去,对她的保护也是层层叠叠。包括她这个母亲在内,所有对董鄂氏出手的人无一成功。即便是后来福临沉迷佛法,对董鄂氏的保护也不应该松懈啊!她怎么就没了呢?还有她的儿子荣亲王,大玉儿不相信以福临的手段护不住这母子俩,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福临他就没想护住。

    如果福临爱的宠的一直都不是董鄂氏呢?所有的一切就都有得解释了。她自己咬牙切齿恨了这么多年的狐媚子,竟然是小玉儿?

    他们父子竟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真是冤孽!此刻,大玉儿特别恨,多尔衮也就罢了,为什么福临也……然而,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她到了下面亲自问问福临才能知道了。

    此时太皇太后突然精神振奋,如平常无疾一般。众人看在眼里,心下只有四个字:回光返照。大玉儿也已经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她看着泣不成声的孙子,渐渐跑远的思绪又被拉回了正轨。强行压下了刚刚看透一个惊天秘密的震惊,大玉儿轻轻抬了抬手。

    她的手,皇帝一直握着。这位皇祖母对康熙大帝来是说是非常重要的,他真的宁愿自己折寿来延长她的性命。知道祖母有话要说,皇帝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就看到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对他说:“玄烨啊,我的时间到了。”此话一出,康熙用力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皇祖母……”

    “皇祖母有事要交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