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务成倚在床头。

    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腹部处缠了厚厚几圈绷带——饶是如此,那绷带之下还是隐隐透出血色。他脸色苍白,双唇紧闭,望着对面坐着的石乾的独眼不说话。

    “刁谷主,老刁!”石乾又唤了他一声,似乎恨不得双手合十求求他,“你就听我一句劝,就今日,在大家伙儿的见证之下,咱们同把图罗遮结果了吧!”

    刁务成还是抿着嘴不说话。

    “厚朴死了,我知道你心如刀割!可是,不正是因为要给厚朴报仇,我们才将图罗遮捉来吗?现在正是给厚朴报仇的好时候啊!我只怕你现在不下决断,夜长梦多,那图罗遮又来一回金蝉脱壳,到时百悔莫及啊!”

    刁务成叹了口长气,虚弱道:

    “我何尝不想早日结果了他?但我也说过了,他一日不招出我儿的下落,我一日不能安寝!我听说,他在牢中,嘴上已有松动……我已经广发拜帖,请武林同仁明日都来见证——我要他在全武林的见证下招认,是他杀了我儿!明日,便为我儿昭雪!”

    石乾久劝他不下,也有些心灰意懒——何况他们二人本就过从甚密,他也无法狠下心来不依着刁务成的心意。罢了,罢了。他死了儿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动他。横竖这一遭全是为着刁务成的恳求,自然也由得他来决定。

    可有一事,他不免也要问问:

    “图罗遮的事倒也依着你……可,应独舸……”

    “他是故人徒弟,也算我一个子侄。”刁务成冷笑道,“虽说他现在鬼迷心窍,做下猪狗不如的蠢事!原本念在永夏的份儿上,我还想留他一个全尸。没想到他还得了内应,逃了出去……可那又何妨?全武林都知道明日便是图罗遮受死之日,他焉能不来?”

    “你……”

    “他不是要与我同归于尽么?可笑我们两个都没死成,就叫他跟那魔头同生共死吧!想必他自己也欢喜得很!”

    披头散发、蓬头垢面。

    锁链加身、衣衫褴褛。

    往左看,是几根臂粗的精铁铸造的栏杆,往右看,还是几根臂粗的精铁铸造的栏杆;往上看,是一片被精铁栏杆分割成块的天空,往下看,唯有散乱前襟上的一滩污血。

    图罗遮坐在行驶着的囚车之中,环目四顾,只见上下左右,皆没有一处不拦着他、束缚他;这场景几乎是惊心动魄般地熟悉,熟悉到他几欲如无头苍蝇般在笼内乱撞的地步——可就算他果真在笼内大吼大叫,大哭大闹,也再没有一个人,会提起鲜妍却肮脏的裙摆,满面焦急地向他奔来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自觉这一切都很好:既然他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越是没有人来见他,他便越是安心。从此后,他的死活再不叫任何一个人流眼泪,岂非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图罗遮被押送“刑场”,自来是个千年难遇的事件,故此囚车之外,也有些好看热闹的,同来此处送行。人群中,似乎有恨他的,也有爱他的;恨他的居多,爱他的太少。但,他认识的人、他不认识的人、认识他的人、不认识他的人,都一同在他眼中远去——

    从此后,再没人为我流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