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临海,受季风环流影响,四季分明。一进五月,天就热起来了。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地上积水成片,依旧挡不住起来上班的人。

    清晨五点刚过,天就大亮了。蔡门街两旁的便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穿跨栏背心的男人,有的靸着人字拖,正不慌不忙地将招牌架从自家逼仄的店面里搬出来,有的则是风尘仆仆,刚刚将小车推倒固定的位置。睡在筒子楼工房里的人们已经被楼下的喧闹声惊醒,不情不愿地起身,刷牙洗脸,开启新一天的生活。

    “晓晓,起来啦。”先到的修车大叔把成捆的家伙事儿放在“尤记云吞铺”的门口,看见二楼阳台上有人正拿着毛巾擦脸,自然地打着招呼。

    “欸,您来了,刘叔。”说话的是个不过二十六七岁青年,身上罩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他把毛巾撂下,低头瞧着刘大爷,随口问:“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刘大爷看见赶紧摆手,“你干不了这个,东西脏,赶紧屋里收拾吧,你看,都6点半了。”

    “急啥。”尤晓晓“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刘大爷娴熟地摆弄他那摊子,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转过身,往里面去了。

    “这孩子——”刘大爷在底下摇摇头,“做生意做得跟少爷似的。”他铺开摊子,拿出板凳坐下,不知不觉就往路左边看。那一片鼎沸的人声里,最出挑的就是张楠开设的米豆腐摊子。张楠是个下岗女工,丈夫过世得早,一个人拉扯着个4岁的儿子。往她摊子上买豆腐吃的人,常叫她“豆腐西施”。这当然不是说她有多漂亮,只是些光棍们自己讨不上老婆时过过嘴瘾的荤段子罢了。

    刘大爷可怜她,就想给她说个亲,太好的人家找不上,找个不上不下,能知冷着着热的应该不难。可左左右右看过去,配得上她的,人都嫌她带着个男孩儿,唯恐给别人家养了孩子。她自己也不上心,一来二去,刘大爷也就不贴这冷屁股了。只是今天看她艰难,孩子被绳子拴在车把上,跌跌撞撞走不远,怪可怜的,刘大爷这心又动起来了。

    不是还有个新来的小子吗?

    叫什么来着?对,江阳。

    刘大爷往旁边看。怪了,这小子今天怎么晚了?整条街上就属他来得早,打从4月出摊开始,雷打不动。

    刘大爷起初还问他:“小江,你这修手机怎么这么早啊?晚点来不碍事儿。”

    江阳就腼腆地低下头,也不说什么,问了三两回之后,他才小声说一句:“家里人太杂,孩子睡不踏实。”

    刘大爷这才知道对方住的是群租房,五六个人睡在一间16平米的小屋里,上铺翻个身,下铺打个滚儿,有人起来上个厕所,这都是动静。倒不如他推车出来,孩子睡在他怀里舒服。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别是有什么事儿吧?

    人一老,就爱瞎琢磨。

    刘大爷想着他每次抱着孩子给人修手机的艰难劲儿,心里怪难受的——你说,这江阳跟张楠凑一凑,是不是好点?正琢磨着,身边有人推门出来,正是已经洗漱完毕的尤晓晓。

    尤晓晓的腿上套着一条秋裤,头上乱得像个鸡窝,脚上没穿袜子,直接踏在拖鞋上。跟刘大爷一样,他也往右边看。

    “江阳还没来呀。”也不是问谁,就是叨叨一句。说完了,拿根烟点上,抽了两口,又给掐灭了。他低着头,往屋里走,走几步,停下来又回头看,过几秒,又回过头往屋里去。

    “这小子,看什么呢?”刘大爷不明所以,视线跟着尤晓晓走走停停。他当然不知道,今天尤晓晓早起,是因为心里有着老大一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