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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教授明显地感觉到,老乡组长的领导意识加强了许多。过去,说话多是老大哥的口气,现在不同了,时不时会发布说,院长有新的要求……人事处有新的规定……教务处有新的制度……俨然是上下级关系。

    结果,过去的一项优惠被取消了,原来没课的那天,给他打个招呼就可以不去,现在不行了。老乡组长明确宣布了新规定,说:“迟到早退一次算半天请假,超过四小时算一天,月底累计报财务处,按规定扣发工资。”学院离市区比较远,都是退休的人,三天两头的,谁能没点私事呢。

    第二年学期末,又发生了件不小的风波。教务处对待专家组成员,跟年轻教师一样,得参加年度述职考核。这立即引起组里多数人的反对,尤其是高级技师出身的他仨,直接表态说不参加。老乡组长就各个击破,逐个做思想工作,说过去在单位上班的时候,干部年度考评还不是都有,就那回事,应付一下,何必当真。那天下午的考核会,组长担心人不齐,午饭时,又重点给他们3个打手机,说已经联系好了,与教务处达成共识,就是开个座谈会。他们在一起吃饭,重复的话连续听了3遍。其中,和教授俩人答应去参加,一个直接回话说,他下午有事请假。到会场后,俩人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头,先到的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写好的总结,对面教务处五六个老师,手里都攥着一支笔,面前展开有考核评分表。刚落坐,会议就开始了,老乡组长简短的说明了宗旨,带头念了个人总结。紧接着,挨个发言,都把自己说的花一样鲜艳,把学院捧的天堂一样美丽。轮到他俩,和教授身旁的同伴,站起来说:“组长说的是座谈会,我没准备总结,无话可说,更认为没必要参加这个考核会。”话音刚落,随手关闭的门,已经遮住了他的背影。房间里,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过来,等着和教授。他清了清长期抽烟的嗓子,说道:“我是要发言的,但内容跟总结无关。我的话,可能是酸的醋,或者是咸的盐。我的本意,也是不来参加这个述职会的,组长午饭时打电话,再三说是座谈会,结果还是被忽悠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以为这样的考核形式,在年轻教师队伍里,是必要的。对我们这些老家伙,完全是多余的,以上是我的态度。借此机会,我还想多说几句,对教务处的盼望……”他俩的行为,使老乡组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转过年,专家组里的女同事,要照顾老母亲,回了老家。马上要开学了,她的课程谁来接啊,教务处找到老乡组长,说都是铁路专业,其他人先兼起来吧。有同事就说,铁路里的专业分工细的很,车机供工电辆各部门,相互间也都是门外汉。谁知道,那个能不够的老乡,接上话茬说,没问题,我来,只要时间能错开。美女科长高兴地说:“还是您老最理解我们的难处,最心疼我们教务处。”其他同事,只能报以窃笑与摇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真不担心把牛皮吹爆。美女科长告诉和教授说,他的课程调整成《机车运用与规章》,让抓紧时间备课。第二天,教务处又通知,他的课程变成《电力机车控制》,和教授只好跟着转。他的智商,想象不了啥课都敢上的老乡同事,教案是咋写出来的,大概只能是照抄课本吧。至于课堂上,满嘴信马由缰,对付够45分钟就成。他的良心,叫他做不出这种事来,眼下首先要过的是这第一关。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给自己确定了第一课的中心内容:树立信心,迎接挑战,攀登未来。后面分列了三个标题:1.高考只是分岔线,命运列车均向前……2.逢时任展翅,愿景由发挥……3.控制是机车的灵魂,放任是人生的大忌……

    和教授的车,少了女同事,三个老男人聊天,话题宽泛的多了。那个同事说,他虽然单身几十年,今年六十有四,但对性的需求照样强烈,一周一次没问题。老乡组长就逗他说,难怪你开了一辈子火车,没攒几个钱,原来都给她们发红包了。他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有点不懂,知名性学杂志上有个公式,男人的爱爱频率,等于年龄乘以9。比如40岁,乘积是36,意思是30天6次。再比如60岁,乘积是54,意思是50天4次。我以为,这还是比较科学的,男人没了性能力,就活的差不多了。再多的钱,也没啥意思了。和教授取笑道:“你的频率,也超过了啊,小心身体透支,没想到你还是个老花和尚。”

    无意间提到的钱,可能触发到某根敏感神经,坐车的两位,心底里盘算起来:坐校车一分钱不用花,为啥要掏几百块加油钱呢?偶尔没校车,坐公交,一回就一块钱,何况组长还有老年卡,一分钱不用掏。账怕细算,坐和教授的车,平均下来,每天都要花三四块钱呢。俩人悄悄商量妥了方案:大气一点,开学这俩月,给他加300块钱的油。以后就坐校车上下班,就是走几站地,按点赶到乘车点的小事嘛,平时不是得个空,还在操场上散步呢。

    蒙在鼓里的和教授,跟往常一样,周一早上,按点把车停在路边,十多分钟后,没看见人影。他有点纳闷,平时多是他俩先到,就是车先到,也就一两分钟。今天咋回事,再等下去,恐怕得迟到了。他拨通老乡组长的手机,问道:“你俩的人呢?”对方回话说:“我们刚坐上校车。”和教授“嗯”了一声,心里在琢磨,可能是过个周末,晕乎了吧。第二天,同样的情形重复发生,他不得已再次拨通老乡组长的手机,对方说:“校车已经到水泥厂了。”这回,他有点生气了,想起来上周五加油时,俩人早早下车说扫码方便,还有赠品的话,原来是已有预谋。

    最新消息说,学院加入了南方民办教育集团,准确地说是被兼并了,老板得到几个亿资金回收,还配给股份。但学院的体制,要纳入集团统一管理。很快,集团派过来院长,财务处长,教务处长,原院长被安排分管基建。教学上,完全搬来师生互动方式,整个学期,利用周末,先对全体教师进行业务培训。同时,对专家组的功能,做了重新定位,要求每天签到。和教授的初衷,本来是找点事,生活规律些,预防老年症。没想到学院的要求,不断在加码,所谓的专家组里,氛围也不咋地。

    坚持到学期末,和教授给教务处长告了声,简单地拾掇了一下办公桌抽屉,退还了扩音器等教学用具,婉拒了美女科长的挽留,结束了他的教授生涯。跟和教授平时要好的两位,先一步已经辞职走人了。为了明确他的观点,一周后,在专家组的微信群里,他发了首即兴而成的小诗:

    《有的人》

    诗人臧克家说: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其实

    在活着的人当中,

    有的是能怂,

    古今中外杨广普京,

    俨然是天上地下没有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