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虽不知此篇奏书是和何人所写,但其中字字句句,均不符合秦国利益。秦国之五刑,源于秦国之律法,而秦国沿用至今之律法,是秦孝公时,商君立下的。商鞅是被五马分尸不假,可他的律法却为我大秦奠定了强国之基。甚至可以说,没有商鞅的律法,就没有现在之大秦!列位,此篇奏章要反对秦国之重刑,往深里说,岂不就是反对我秦国之律法?岂不就是在反对我秦国?”蒙骜大声道,“当真是荒谬!”

    嬴政笑盈盈地,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问:“其他人有何高见?”

    李斯见蒙骜神情激昂,咽了口唾沫,他还是一会儿再说自己的想法好了。他现在站出来和蒙骜唱反调,就是等着对方拿刀往他脖子上砍,他还是听听别人的想法再说吧。

    蒙骜的话语引起众人一片议论。有的官员道:“微臣认为蒙将军说得有理,不过,说到底,这也就是一篇奏章而已,不至于如此上纲上线。若是大家都如蒙将军一般想,那我大秦岂不是要封死所有表达不同意见的人的喉舌?依微臣之见,我们还是理性看待这篇奏章。其实,奏章中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他顿了顿,“至少,微臣认为,文章中说的,‘若大王要攻打下其他六国,让六国的百姓甘愿归顺我大秦,重刑需要更改’的言论是有道理的。”

    “哼!”蒙骜从鼻子中喷出一口气:“愚人之见!若打下其余六国,他不服我秦国的律法,也得服!若有不服者,一切按照秦国律法办事就是!”

    “蒙将军,我们讨论的是人心之所向去修改商君留下的秦律,您谈论的是按照律法对待其余国家的百姓,您与我谈论的,不是一个事啊!”那文官气得直摇头,“真是不能急了!”

    蒙骜给蒙恬使了个眼色,蒙恬看一眼嬴政的脸色,对爷爷轻轻摇了摇头。他善于察言观色,加之最近跟随大王布置除去嫪毐的计策,对他也有几分了解。大王现在看着笑眯眯的,实际上他的手藏在袖子里,这表示他是有些不高兴的。

    这种不高兴,肯定不是因为奏章本身。大王能把奏章给众人看,就含了欣赏的意思,现在爷爷当众反对这篇文章,不就是当众不给大王脸吗?想到这些,蒙恬不但没有开口,他还示意爷爷也别多嘴,听听别人怎么说。

    蒙恬的动作让蒙骜恼火。可他们到底是爷孙俩,他孙子也是为了他好。蒙骜便低头,没有吭声。接下来,群臣就此事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大家争议不休,有了之前那个臣子起的好头,渐渐愿意有为这篇文章说话的人了,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对这篇文章持反对意见。王翦和儿子王贲摸鱼,对群臣的议论充耳不闻,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听他们说,而李斯是最后一个说话的:“大王,微臣以为,这篇奏章,一针见血。”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蒙骜怒视李斯,奈何蒙恬示意他别说话,儿子蒙武也低着头不发言,他没有法子,只好忍下怒火,干咳两声。他的身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蒙骜为自己的年老体衰而悲伤。

    “哦,寡人愿闻其详。”嬴政眨眨眼,往前探了探身子。

    “此篇《谏五刑书》,点出了我秦国眼下之不足。”李斯思忖道,“我秦国现今之律法,是孝公时修订实行不假,但现金距孝公所处之时,又过了许多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大家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孝公时,我们秦国积贫积弱,其余六国哪个都可以打我们一下,辱我们一次。可眼下,我们秦国是七国最强,其余六国称我们为‘虎狼之国’,试问,他们哪个不怕我们秦国?”

    李斯顿了顿:“这要感谢我们的秦律,若没有秦律的重刑,我们秦国现在恐怕还和当年一样。然而,我们也要忧心,因为从孝公时到现在,我们的环境发生了更改,秦律却并未有多大变化。说实在的,微臣曾经忧虑过这个问题,奈何一时

    间没能摸出个头绪,而眼下这篇文章,劝大王着手修订秦律,还给出了修订可供着手的内容,微臣认为,对我们的眼下以及未来的统治,都有帮助作用。”

    李斯说完,没人吭声。毕竟之前的议论者中,反对者占据大多数,他们是不屑此篇奏章的,认为它纯属扯淡。不过很多时候,真理往往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嬴政见大臣们都不说话,他便开口道:“我说诸位啊,李卿说得甚入寡人之心。我们大秦,从孝公以来,国家因为变法有了极大的改变,老百姓的日子变得好过了,国力强盛了,我们秦国也不被其他国家随意欺辱了。但是,六国对我们的敌意并没有变少,甚至一天比一天增多。当然,他们的言论中,嫉妒有之,羡慕有之,惧怕有之,怨恨有之,但更多的是什么呢?更多的是鄙夷!为何鄙夷?因为我们秦国采用商鞅的法修成秦律,而秦律中所采用的重刑,对于六国而言,是一种野蛮的残忍;秦律中所采用的奖赏,对于六国而言,是一种残酷的竞争,所以,他们鄙夷。”

    嬴政继续道:“当年我们是要感谢秦律的重刑,因为重刑的实施,我们大秦才能崛起,才能骁勇,才能强盛。但是如今呢?我们强盛是强盛了,但我们头上‘虎狼之国’的帽子并未摘下!说实话,寡人并不介意其余六国的君王对我们指指点点,那只是无能之辈的狺狺狂吠罢了,但寡人介意六国的百姓亦对我们的统治万分抗拒,只因畏我大秦的律法!现在,我大秦国力强盛,兵强马肥,东出在即,怎能因重刑、这一区区小事而止步不前?历代先王之期盼,历代先王之愿景,即将在寡人的行动下化为现实,怎能因律法中的重刑而失败?寡人不甘!”

    “所以,我恳请诸位,为了我们大秦宽广稳定之将来,多想一步,就如当年商鞅入秦进行变法有许多人反对一般,这篇奏章一经公布,你们不假思索便反对,和当年朝堂上反对商鞅的那帮人,有何区别?只因我等享受了商鞅变法带来的利益,就不思考继续前行的对策了么?我大秦的臣子何曾变得如此顽固腐朽了?列位都是我大秦的肱骨之臣,都是抱着为我大秦强盛的目的站在此处讨论,既如此,何不抛弃眼下的寸许利益,展望将来之大计?寡人希望诸位,先想一想我们大秦之境况,大秦的百姓过的日子,再想想其余六国的百姓和他们过的日子,最后想一想我们有没有必要修改秦律。”

    臣子们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大家三三两两交谈起来。反对最激烈的蒙骜神色也松动了,和儿子蒙武、孙子蒙恬认真探讨起此事的可行性。

    嬴政垂首看着手里的竹简,眸光闪亮。他早想到秦律的问题,当时他想的是一统六国后再改律法,完全来得及。但是昔伊呈上的《谏五刑书》却告诉他,若是现在不改进,未来一统六国后再改进就晚了,会对未来的统治造成极大的不利——最后这句话她在文章中毫不客气地点出,估计是看了这句话,蒙骜才气得跳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