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9日,赵诚率领部队北上时又遇到大批印度难民。

    不少人因为疾病和饥饿已经丧失了继续逃难的能力,或躺或坐在等死,即使那些能往前走的,也是在蹒跚而行。吃野菜、吃芭蕉、吃草根、吃猴子,一颗横倒在路上的大树都会耗光他们仅存的体力,可以断言的是,这些落在后头的难民中,能活着回到印度的不会超过一成。

    停下来吃午饭时,赵诚收到报告,又有几个重伤员咽了气。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弟兄们没多说什么,可是营地里的气氛却很压抑。没有棺木,甚至连马革裹尸的待遇都是奢望,一捧黄土就是逝者最后的归宿。

    老虎有些难受,便和豹子他们一起砍来竹子,在那些新起的坟垠上搭了棚子,说是要给这些不得归家的弟兄弄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赵诚也没闲着,他让人抬来一块桌面大小的石块,亲手在上头刻下了一个个名字,甚至还有那些弟兄的籍贯和生辰。在这异国他乡的丛林里,骸骨不得归乡,这块冰冷的石头就是忠魂与祖国最后的联系。

    大雨、疫病,即使神经再坚强的人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如之前所料,路上遇到的难民越发多起来。或走或停、或倒或伏、或坐或卧,一望便能知道,多半已经没有了气息。在尸身上蠕动的蛆、蝇、虫、蚁不计其数,也大得出奇。那些将死未死的,出言求救的竟然没有几个,多是静静地在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神情或麻木或绝望,不禁让人以为末日已经降临。

    最让赵诚揪心的是,前卫连居然还收容了几个掉队的伤兵,都是因为伤重跟不上队伍的。有的伤在胳膊、有的伤在头部,有的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由于失血过多,走路时一直晃晃悠悠,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会摔倒。按照总部的安排,失去行动能力的重伤号都有担架队抬着,这些身体虚弱的只能靠自己,如果说对他们有什么照顾的地方,也就是每人分了一块三尺见方的油布用来防雨。

    自家的弟兄,能搭把手的时候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赵诚挥挥手,立刻有人牵来了几匹马,伤兵们人手一匹,好歹是个代步的脚力。

    许是下了这么多天的雨,老天爷也乏了,晚上部队宿营时,雨势居然小了下来。但是,没有人为此感到高兴,因为拾来的柴禾依旧得撒上汽油以后才能烧着,再有就是蚊子和蚂蝗,没有暴雨的阻挡,营地里哪哪都是这些恶客。

    趁着手上没什么事,赵诚和那些掉队的伤兵聊了聊,有些事情,总部肯定不会在电报里告诉他,所以只能自己打听。一人一根香烟,大家就打开了话匣子。

    廖耀湘领着的主力部队果然遇到了麻烦。因为缺乏烧水的燃料,不少弟兄都是靠着喝生水解渴,雨水、河水,甚至是洼地里的积水,得痢疾的人突然激增,甚至超过了伤员的人数。

    好汉子也抵不过三泡稀,更何况部队连日奔波,大家的身体状况早就到了极限,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总部只有十几个医生,照顾伤号尚且忙不过来,一下子又冒出来大几百名痢疾病人,后勤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廖耀湘一面稳定军心,一面暗中将痢疾病人隔离了起来。缺医少药,没人知道这些弟兄还能坚持多久,更没人知道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大约是应了祸不单行那句老话,部队里还有不少人在打摆子,虽然只有几十个人,但其中的苗头让人十分不安。万幸总部掌握的粮食还算充足,能填饱肚子,部队的建制也完整,到现在还没有出什么乱子。

    赵诚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沿着古商道撤往印度,本身就不是个高明的计划。没有补给,没有向导,部队全靠着“历史遗迹”在给自己鼓劲打气,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就前面的状况,怕是掉队的伤兵病号会越来越多,后卫部队不可能无休止的收容他们。如果人数达到了部队所能承受的极限,势必会再弟兄们当中引起反弹,在绝望与恐惧中,军纪崩溃也未可知。

    得给总部那边搭把手,赵诚盘算了一下,决定立刻送一批药品去,磺胺、奎宁、退烧药,再有就是净水药片。连日阴雨,哪哪都是水,但是想找个干净的水源并不容易。现在必须得保证总部不出问题,万一连廖耀湘他们也病倒了,即使物资补给再充足,部队也得卷堂大散。

    运力也是个问题,总部那边携带的牛马数量不算少,可它们主要是被用来驮运物资给养,伤员病号全靠着担架在运送。如果能多些大牲口,掉队的弟兄也能少一些。

    “几样药品送三分之一去,另外再加一百头牛?”赵诚叫来豹子,悄声和他商量道。

    “我认为药品储备最多只能送四分之一过去,牛最好先留着。”豹子斟酌着说道:“按照目前的状况,掉队的弟兄只会越来越多,如果我们这边垮了,他们可就真的没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