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时圆台上还剩下什么呢?除了公主布置的招魂阵,就只剩下还隐隐带有些痕迹的血字了——当年在城墙下,来大人甚至将来俊臣拖到了角落里完美地隐藏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又怎么可能留下字迹不擦掉?只有一种可能,这字就是你写的。”

    “是我又如何?”来俊臣定定地看了她几眼,一声嗤笑:“当时我凭猜测推断出此人便是公主府豢养的淫僧,我赶到时,他已经没救了;唯有如此才能挣得一条生路——不然你以为,我明明犯了杀人罪,为什么最后却能留一条命?”

    他笑了笑,却让人感到无边冷意:“那是因为,他们要留着我让薛怀义的鬼魂继续索命,好保得自己的安全。后来武攸暨带着你我上了水台,我自己写的字,我当然认得,水台上的却全然不同。”

    他长腿一扫,带起的风让缸下的火烧得更旺:“其实冤不冤的也无所谓了。走到今天,谁又比谁更干净?周师,你交待清楚,我给你个痛快死。你不会还等着人来救你吧?”

    他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氤氲成茫茫的白雾:“真要能让你被人救走,我就不是来俊臣,也不是你周兴教出来的弟子了。”

    周兴眼中满是血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向后一仰,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他喉咙里荷荷的声音:

    “我不如你,我不如你,我周兴何德何能,教的出你这样的学生?算了,告诉你又何妨,薛怀义是我杀的。我到现在也不后悔,因为他,该、杀!”

    周兴咳出一口血:“是,我本命叫做周旺,多俗气,是吧,人也一样俗,从穷乡僻壤走出来,整个乡里供我读书,读了五六年,终于中了举人。我拿着文牒上京求官,在吏部大门口站了整整三天,递了请帖,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我一眼。”

    他笑着,眼泪却和着血一起流下来:“最后,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怕我死在门前不好看,终于让大名鼎鼎地魏元忠魏大人走了出来。

    他说:‘你这样的举子多如牛毛,另谋高就吧,在朝廷这里是没有希望的。’”

    “哈哈哈,多可笑啊,我本来也没有奢望着留在京城,只想回乡做个小官罢了,这些个官老爷,换着花样地羞辱我,魏元忠走后,薛绍正好来吏部办事,身后还跟着那个淫僧,你们可知那淫僧对我说了什么?”

    “他说:‘这一身细嫩皮肉,要谋前程,怎么不去南馆?’南馆!是了,二十多年前,我长相还算清秀,说不定真能买个好价钱!从吏部出来的时候,我身无分文,想找个破庙对付一晚,荷荷荷,你们猜怎么样?”

    周兴一身肥肉抖动起来:“我被人从后面一棒子打昏,连夜送进了某个好男风的官人府上,举子的文牒证明被人扔进了渭河,连身份都没有了;我苦读十余年,最后就要不生不响地烂在一个院子里。”

    一直沉默的来俊臣突然开了口:“是太平把你救了出来。”

    周兴大笑起来,一滴泪却顺着脸颊划过:“没错,就是太平。她甚至给了我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比我从前那个烂泥一样的身份不知好了多少!我想,算了,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公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这辈子就安心做她的幕僚。”

    白若抿了口茶水,声音很淡:“你后来的做法可算不上报恩。”

    “报恩?她对我有什么恩?!”周兴夸张地笑了起来:“幕僚就是个借口,她抓了我回来,是让我做薛怀义的佞幸!面首的禁脔,哈哈哈,我们这盛世大唐,真是腌臜的别出心裁!”

    白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平是为了……安抚薛怀义?”

    周兴的面目徒然阴狠起来:“我管她是为什么,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忍耐……那相投散,你当我是如何得来?那是薛怀义让人给我配的,为了让他更尽兴地侮辱我!丫头片子,你自以为很聪明?相投散的用法我最清楚不过了,给他下药的时候,我就没打算让他活!”

    “至于为什么挑这个日子……对,也是为了让他们出丑。呵,掌上明珠?我真想看看,世人若是发现他们的明珠如此令人作呕,还是不是能继续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