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六年(1578)六月十二日的中午,一支由六十九艘战舰组成的舰队行驶在濑户内海南部的水面上。所有帆蓬都收了起来,行进是靠从船身两侧伸出的巨桨,没办法,因为现在一丝风都没有!这支舰队也看不清任何一面旗帜,因为都附卷在了旗杆上。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认不出他们的身份,在这一带的海面上没有别人拥有二十二只铁甲船。

    我站在“日之丸”上那间豪华的办公室里,看着玻璃窗外白茫茫的一大片,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还是中午吗?我实在不敢确定!外面已经变成了银白的海天一色,上面是水,下面是水,前后左右是水。

    开局就不太顺利,我的庞大舰队载着三万大军出海不久,就遇上了这场有如瓢泼般的大雨。倾泻而下的水流甚至掩住了满天乌云的颜色,就更不要说是前面的航向了。不得已我只好命令大部分船返航,仅仅留下了这几十只勘御风浪的巨舰。只是面对这样的局面,我还能按时到达吗?

    “主公……”竹中半兵卫来到了我的身后,听声音似乎有些焦虑。“这样的天气里在海上行船风险太大,请您再考虑一下我们这次行动的决策!”

    “回去不是一样要面对这场大雨吗?而且路程并不更短……”我继续看着银色的窗外,希望能找到一丝雨停的痕迹。“我们这些船花了如此巨大的代价才建成,如果连这么点雨水都抗不住怎么能行!现在的问题只是风小些,我们走得慢些,远远没有到必须返航的地步!”

    “如果只是臣等自然不怕,可是主公您……”见我的态度坚定竹中半兵卫更加焦急,我听到他身上的轻甲发出了一阵磨擦的声音。“主公您是万金之体,可现在海路茫茫我们不知所向!一但您有什么闪失,我无法向……”

    “我又如何,你们冒得险我就冒不得了?不要担心……”我转过身没有看他直接走到了办公桌的边上坐下,可能是怕他在我本人的脸上也找到“担心”两个字。“师元向我保证过:只要天气并不继续变坏的话,我们的舰队就既不会有危险也不会迷航!而无论是带路的向导,还是起航前我向九鬼殿下的求证,都说明这样的天气不可能持久。我们手中海图完善导航仪器先进,又有当地向导的双保险,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我总觉得冒这样的风险不值得……”竹中半兵卫换了一种说法。在要是再置疑行动的可行性就成了直接指责同僚,他的品性不允许他这样做。“三好家如今不过是风中之烛,我们光明正大的直接进兵也会必胜。眼前这样的作法似乎没有一定的必要,彻底摧毁三好家并不是多么大的难事!”

    “光明正大?这似乎不属于我一贯的风格!”我哈哈笑了一句。竹中半兵卫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时刻把自己的弦绷得太紧了,如果不是我时常主动地给他放松一下,恐怕早按照历史的正常进度驾鹤西归了!“三好家自然是不值一晒,不过我并不打算把四国打个破破烂烂。这可以说是今后一段时期的原则,切实保障四国经济的平稳高速发展!”

    “四国和九州同样地处边远,靠着那里支持在近畿的权力是非常靠不住的!”竹中半兵卫不愧为天才军师,仅凭只言片语就掌握了我的意图。“虽然也有细川晴元和三好长庆这样的先例,可他们的结果通常是首尾难顾,不是因为后继乏力被赶出京都,就是后院起火失去了根本。如今主公的领地已经相当分散,所以我建议您不如专心经营丹波和和泉的好!”

    “从历史上看确实是这个样子,但要攻略九州就不一样了!”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我觉得有些冷,拉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披在肩上。“九州一直是个地方豪族的独立王国,中央势力控制那里的努力从来没有成功过。我们很快就要与那里的家伙们打交道了,没有个作为跳板的地方可不行哦!”

    “主公您可真是急躁,四国还没有搞定就又想着九州了!”竹中半兵卫虽然也是在开玩笑,但实际上语气并不轻松。“室町时代被派到九州作探题的诸侯大多没有好下场,一色氏甚至流亡的日子比呆在领地里的日子还长。所谓过尤不及,主公还是不要贪图虚名揽这个差使才好!”

    “可这也不是我想推就能推得掉的,四国的事情已经套在头上了九州还跑得了吗?”我冲着他苦笑了一下,脸上满是无奈。“四国的事情完了后我一定会被派到九州,这个信不信由你!而且也不可能所有领地都归我,只会是四国切下一小块九州再切下那么一小块。到时候你再看,绝对数倒是不少,可比史上的畠山家和斯波家还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殿也有维护其本家的考虑!”竹中半兵卫很清楚这里面的利害,但在他也是无可奈何。“主公的领地最大,但分散在各处;柴田和羽柴的地盘虽然小些但集中,也足以和主公相互制衡了;丹羽殿下掌握着本家的中枢事务,但实际上领地比一般的小大名大不了多少!”

    “等着吧!将来我临老之前也可能进中枢主事……”我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咕嘟嘟地喝了几大口,还好不是酒。“那时候天下也平定了,信忠少主当上家督主公退居幕后。我的儿子们都大了,领地又分散在各地。主公就会找我来说:不要那么操劳了,把领地分给儿子们吧!你到安土这里来,既可以帮帮秀忠,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和我在一起聊一聊当年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老了,不服不行啊!就这样诸星家分成了几支,数代之后就算不自相残杀也会各自为政。如今的风声水气,那时就是烟消云散了!”

    “那您还要力应对四国和九州的意图是……”他觉得这前后之间有些矛盾。

    “很久以前我听过这样一句话……”我抬头看着前上方的天花板,陷入了有些模糊的回忆。“‘不要把所有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里’,我想对于今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至少有个准备。九州和四国虽然偏远但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豪族更迭的速度要缓慢得多。大友和岛津的可以追溯四五百年的历史,可在本州你见过平源战争时的那些强势大名的本家还有哪个存在?”

    “原来这就是主公的打算,可我觉得您想得太远也太消极了!”竹中半兵卫向前探出身子,想再规劝我一番或是提出什么新的建议。

    可就在这时船体猛地一斜,靠墙架子上两个重心略微高些的摆设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我双手撑在桌沿上稳住身子,竹中半兵卫干脆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我冲着门外大声喊到。因为我丝毫没有感到船底的碰撞,因而这不可能是触礁或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