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们没话说了吧!”青崖山上,小辈弟子们也在兴冲冲地谈论这事,别看她们平时“剑君”长,“少侠”短地挂在嘴边,一到大节上身为法修的正义感永远无限膨胀:“还想给自己找台阶下,说咱们元君偷了他们的灵力吗?他们压根没来得及出手,咱们元君带着伤照样碾压那群乌合之众!我看那些剑修,怕是这一百年养尊处优给养废了,战绩都是吹出来的,还有脸问法修奶奶要军饷呢。这下所有法修都该清醒了吧?快别交税养废物了,围场自个上,说不定早把妖界给平了。”

    类似这样的话,虽然过嘴瘾的成分居多,但说得人多了,也会在山里山外撞出响来。照这形势,别说十年不增税,减税十年都有可能,许多小门小户的法修已经在提前庆祝了。枯之知也握了拳头,觉得形势一片大好,所以更想不通为什么自家元君又会受罚了。这么大个元君,被禁足在山宫三个月,着实够丢面子的。

    还有她的拜师事仪,因着元君临时出山、又带伤回来,从三月拖到了四月,这会儿又要拖过七月去了。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轻松,毕竟在外门的日子还是比较自由好混的。

    七月十五是虚宁元君的生日,原本也是她禁足结束的日子。然而那天,从日上中天直到日影西斜,虚宁山宫却仍是静悄悄的,压着宫殿基座的八卦阵依旧如故,像一把幽沉的大锁,锁住了里面的所有声息。

    枯之知站在山道上,远远地望见了暮霭烟霞中的殿宇,夕晖在琉璃瓦上反射出青与绯的流光,像有一丛丛火焰在燃烧,分明是满目炽色,而山风却吹得人沁凉入骨。她控制不住地又开始想外面谣传的那些事:“老阴吸阳”,“日隐邪杀”……字字不详地絮绕在脑中,竟挥之不去。

    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谁能想到竟会发生那样的事,才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恐怕只有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吧。为什么要派她来传信,她还不想死啊咿咿咿咿……

    袖中揣着的玉简仿佛重愈千斤,枯之知踏上玉阶,穿过充当门户的层层鲛绡帷幕,像是穿过了一重山,又一重水,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虚宁元君坐在案前喝汤的身影。

    正对着她的元君抬起头来,一袭莲衣,长发未绾,唇瓣刚刚沾过玄鱼汤,显出与素时不同的殷红,衬着乌发雪肤,浑身上下再无别的颜色。就连手上的汤盏,身前的案几都是墨色的。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她的眼瞳似乎也比往常更加幽黑。

    脑子里那八个字又开始了:嗡嗡嗡嗡,嗡嗡嗡嗡。魔咒一样。

    玄鱼汤最是补阴,今天生日,枯风华便多喝了两盏,略有些上头。她微眯着眼看过来,说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看来殿外的阵法比一般囚阵还要厉害,阻断了内外所有灵息,山宫中无日无夜,虚宁元君只算得出日子,却算不到准确的时辰,她还以为没到解禁的时间呢。

    枯之知不说二话,上前直接跪倒,两手平举递上玉简,脑袋深埋闭目屏息。

    “哟,”枯风华一哂,“这是有又好事儿啦?”

    她一手还端着汤碗,另一手伸出来,在玉简上随便点了一下,又继续喝汤。而随着大量信息与画面的渗入,她的动作僵住了。脸还扣在汤盏里,整个人如一尊石雕一般,不会动了。

    半晌,枯之知听见了汤盏被咬裂的声音……

    这可怕的咬合力,不愧是玉体境界。

    枯风华在读取玉简中的信息之后,终于知道师姐为何如此偷懒,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打包发给她,让她自己看。因为任何人同她转述这件事,她都会以为是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就在今早,一队剑修结束了七日的围场巡视任务,在返还途中突遭妖兽袭击,一行十四人,只有一人活着回到了剑主峰。回来的那个只剩下一口气,勉强说出了经过:当他们走到零泉附近时,恰逢天上日食,伸手不见五指,用了许多法子,眼前却依然是黑的,只嗅到腥风阵阵,听到诡声凄厉,跟着便遭到了袭击。当时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乱了阵脚,无法配合,只觉得耳不聪目不明,孤立于黑暗之中,失去了一切判断,连手里的剑都像要失控一般。直到天光重现,一切便如一场幻梦,那名幸存的剑修在获救醒转之后,根本不相信他的十三位队友已经在那场不真实的噩梦中丧生了。

    这事传出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看看天上,这日正是秋高气爽,□□,乾坤朗朗,何曾有什么日食了?按着星盘上算也不可能啊。再者,如果零泉有妖兽出没,除非赤水以东的围场失守了——但从零泉到赤水间的八百里版图上,那十几道城关可还静悄悄地啥事都没有,这不是奇了么?

    于是稍微调查便发现,方圆百里并无妖力波动,赤水一带的围场都固若金汤,连只蚂蚱也没走漏。再对尸首稍加检验,便证实了那个糟糕的推测:这队剑修乃是失心疯魔,自相残杀而死,什么日食、妖兽,只是他们的幻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