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邝露一梦醒来,翻了个身,又裹着衾被滚了两滚,盯着头顶的青色帐帷,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帐顶缠枝的莲纹姿态连绵、生生不息,乃是父亲太巳仙人求了织女亲手所制,祈愿女儿福泽不尽、寿享万年。

    自从得了这顶帷帐,千万年来,邝露每夜数着帐上的莲纹入睡,在后来每一个睡不着的夜睌,也是数着帐上的莲纹失眠。

    她清楚记得帐顶每一朵莲花的姿态,更记得自从父亲故去,她便搬入了上元仙子府,后来又去了玄洲仙境,却并未带走这些使人触景生情的旧物。

    如今,这些曾被她扔在身后的一切,又这么猝不及防地重现在眼前。邝露阖上眼又睁开,睁开又阖上,一切如旧。

    她的一生,竟还有重来的一日。

    多稀奇啊,作为一个寿元悠长上界仙人,本来便不似凡人还有轮回之说,一朝陨落,便是身归混沌、片羽不存。可是偏偏,当她坦然闭眼,散尽灵元的下一刻,再睁眼时,时光竟已悄悄回溯万年。

    邝露正瞪着帐顶犯疑,父亲太巳仙人已风风火火从门外闯了进来,口中喊着“露珠儿”,一屁股坐在了邝露床边,张口又是,“露珠儿,你就算再气爹爹纳小,也不可这般生闷气呀!”

    邝露多年未见父亲,从前听爹爹喊她“露珠儿”,总觉显得她长不大似的,十分嫌弃,如今再听到这声“露珠儿”,却不免别过脸双泪盈睫。

    太巳仙人被女儿这一脸泪唬了一跳,忙扯了袖子给她拭泪,边擦边哄,“哎呀,别生气,乖女儿别生气,爹爹这就出去,敲了门再进来。”说着便当真起身出了门,自己将门阖上,又“笃笃”敲了两声,讨好地问,“女儿呀,爹爹可以进来吧?”

    多少年不见也是这个德行。邝露满心感触生生被亲爹气得笑出声来,只得坐起身来,没好气道,“进来吧。”

    太巳仙人这才又磨磨蹭蹭地坐到床边,觑着邝露脸色尚可,期期艾艾地携了她的手道,“女儿呀,爹爹也知道你不喜爹爹纳小,可,你还小,你不懂身边没个可心人儿的寂寞。爹爹呢,叫她们以后各自呆在自己屋子里,不许出来碍你的眼。你呢,也不要再为这个怄气了,好不好?”

    父亲一辈子左一房右一房地纳了也不知多少侧室,邝露从前为此事也不知与他置了多少回闲气,这时瞧着须发斑白的老父亲,却没了从前的气性,只是道,“我以后不生气了,却不必将她们拘在屋里。”

    太巳仙人一时大喜过望,拍着女儿的手背笑,“爹爹便知道我露珠儿最是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

    邝露瞪他一眼,“那也不许有下回了。”

    太巳仙人自然连声答应,一高兴,还抚着邝露的发顶道,“知道你不喜爹爹这般行事,今后挑女婿,爹自然给我闺女挑个一心一意,眼里心上,只瞧得进我露珠儿一人的。”

    太巳仙人说起此事,越想越觉得当真要趁早留心,竟就掰着指头与邝露数起天庭的青年俊彦来,“露珠儿觉着天相宫的司禄星君如何?爹瞧这个后生生得相貌堂堂,又占着司掌福禄的肥缺,最要紧,他爹便是个惧内的,有这份家学渊源,我儿若嫁了他,日子当是快活。”

    “……”司禄这个肥缺既抢手又容易出事,前后换过好几位司掌的神仙,邝露早已想不起来此时的司禄星君是哪一位来,随口敷衍道,“他爹惧内,想必他母亲难免性情刚强,日后为难女儿怎么办。”

    太巳仙人闻言挠头,“可也是。为父就算给你撑腰,也管不了你日日在人家府里如何居家过日子。”

    随即又想起个人来,“司禄不好,那天枢宫的度厄星君呢?他向来专司消灾解厄,人缘是天界最好不过的,待人又殷勤小意,体贴至极。爹瞧着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