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礼这一日的天气并不是很好,阴阴的,天空中云层堆积,太阳几乎被掩盖了大半,好在天色尚算明亮,大致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按着章程,姚今很早就到了咏阳殿,这里早已经备下了一班专事仪典的宫人,负责公主笄礼的一应事务。姚今先是沐浴更衣,由着一群姑子在她身上、头发上到处抹擦,虽然她尽力做到脸上毫无表情,内心却是崩溃的,尤其她脱光了衣服进了浴桶之后,竟还有四个姑子四个丫头围绕在旁,齐齐上手帮她洗澡,八只手伸进浴桶的那一刻,姚今只能在脑中拼命默念这不是我的身体不是我的身体不是我的身体!

    沐浴结束,又换了四个姑子过来梳头,因为笄礼上要更换发式,所以姑子们只是将头发揉干,用新制的茉莉花油细细梳顺,在两鬓各垂下一缕,其余都梳至脑后,用一根皇室专用的黄色缎带束上,轻轻系了一个活结。

    这一套折腾下来,姚今只觉得虽没干什么体力活,却是肚子都饿了。早起时她心里惦记着今日要见月白,自是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喝了一碗红枣粥,那半个金葱火腿的小花卷还是龙婉劝了又劝才吃下去的,如今虽然肚子里有些叽咕,看看周围估计也都是皇后的人,并不想多事,咽咽口水也就算了。屋子里给她妆扮的人此刻也都完了手上的事情,留下四个本就是屋内伺候的丫头,其余的人便悉数退下了。

    姚今看了一眼门口的屏风,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似乎较之早间好了一些,由于还隔着一段路,也不知前面正殿上的情形,她便向边上最近的一个小宫女问道“时辰到了吗?”

    “回禀公主殿下,大约还有两炷香的时间,您就可以起身了。”

    “你去前面看看,都来了哪些人。”

    “是,殿下。”小宫女恭恭敬敬退了出去,约摸一炷香时分又回来道“回禀公主殿下,二皇子、三皇子、西山王府的娇倩郡主,寻阳长公主府的两位郡主,几位宗室中的县主,都已就坐。另有三位年轻的小姐,奴婢从未在咏阳殿里见过,大约是前朝几位大人的家眷。”

    “家眷……”姚今装做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这些人,多数我都见过,只是那三位年轻的小姐,倒是不曾听闻。不知她们的相貌如何,有否特别优秀的?”

    小宫女不假思索地答道“奴婢只是宫中一名小小宫婢,不敢抬头细看各位贵女的模样。”

    姚今眉头皱了皱,心想这咏阳殿的人还真是会说话,果然是滴水不漏,于是又换了个话题“正殿上笄礼的诸项都布置好了?”

    “回禀公主殿下,诸事都布置好了。吉服和钗冠刚刚姑姑们检查完毕已经收下,都放在指定的位置。此刻寻阳长公主正陪着皇后娘娘在花厅里叙话,按时辰,陛下此刻已经下朝,大抵也会在来的路上。”

    “噢,很好。”姚今将那小宫女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是个很清爽利索的丫头,便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跟着哪个姑姑后面当差的。”

    “回禀公主殿下,奴婢叫阳樱,从前是跟着龙女官当差的,现下负责值守此间宫室。”

    姚今环视了一下所在的这间屋子,虽然华丽,但一看便知日常是不用,值守这样空置的屋子,想必这丫头自龙婉走后便受了排挤,才会派到这里来。她转念想到自己宫里那帮不顶用的家伙,不禁心中一动,刚要再说,外面便传来了三声长长的钟鼓击打之声,这便是主宾和赞宾就位,笄礼即将开始了。

    “时辰差不多。”姚今缓缓起身,拿余光淡淡扫了阳樱一眼,微笑道“阳樱,我今日没带贴身的宫女,便由你扶我出去吧。”

    阳樱有些讶异,她用余光瞄了一眼站在屏风两边的四个承欢小筑来的丫头,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快走到姚今身边,稳稳扶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公主殿下小心,这里出去还有一段路才能到正殿。”

    “放心,我小心着呢,这段路我要走好——”姚今顿了一下,又道“阳樱,你也要仔细着,看清楚,才能走好你的路。”

    李朝这一代只出了姚今这一位公主,她又十分受皇帝的疼爱,皇后虽然觉得她有些来历不明,但看在皇帝的面子上,还是用心操办了这场笄礼。主宾坐席上自然是帝后,赞宾请的是皇室女中最尊的寻阳长公主来主持仪典,而观礼的宾客本来请几位相熟的皇室成员就可以了,皇后却一股脑地将宗亲、前朝重臣家中的年轻女子都邀来,她觉得既是补了姚今没有办封公主大典的遗憾,给足了她面子,又可以将要定给李朝三皇子的人选再看一遍,一举两得。

    这样的安排,皇后满意,姚今更是满意。她自打听说观礼宾客名单里有林月白的名字,便成日里喜忧参半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和月白相见,可又担心自己的容貌有了些许变化月白会不会认不出,或是月白真的认出了她当场失了分寸,更重要的是如何能找一个单独和她见面说话的机会,这样日思夜想,当真是度日如年,好容易到了此刻,姚今眼看终于要踏进正殿的大门,心中一阵激动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终于可以无限接近她的月白了。

    此时正殿上早已熏过一遍香,太常寺的礼乐班子在东侧缓缓奏乐,编钟时而低沉、时而轻盈,伴随着寻阳长公主庄重而矜持的唱词,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昂首入殿的少女身上姚今的容貌在娇倩这样的京城第一美女映衬下,自然是差了一大截,人也瘦瘦的,好在比起那些娇弱得路都走不动的贵族千金,她的身姿挺拔显眼,尤其行走时步伐潇洒,虽然依着章程只能着一件素色的短衫和襦裙,并没有任何纹饰,姚今却也丝毫没有羞涩扭捏之态,只是淡淡注视着前方,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若是换了旁人,在如此重要的仪典上摆出这般神态自然是有些轻慢无礼,可姚今是谁?那是在现代纷繁复杂的大公司内部派系争斗中杀伐决断过、过五关斩六将出来的,她既不紧张、也没有丝毫怯意,她早就想好要趁眼前的这个机会好好让在场的众人认识认识她是何人,即便如李政所说,她的身后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但她和这些人,这些跟她隔了几千年的古人,那真的太不一样了。姚今这样想着,嘴角的笑意又明显了几分,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能感受到她的骄傲,她的不在乎,她的抬手行礼、一步一拜之间,自有一番行云流水般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