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雪,一片一片,扑扑簌簌地往身上黏着。忽而抬头,一瓣白朵儿往眼睫上软软欺来,辗转缠绵,覆上、黏住我的眼睫,眼帘一垂,唰唰地抖落些盈盈晶纷。腻腻的仍残留了些许在睫上,如黛笔精心细描出来的细细银粉点妆其上。

    我忽而就笑了,原来那不是雪,是大片大片的梨花坠下,香洌洌的如雪欺来,一大片一大片,扑簌簌直下,我从不曾想过,天会下起盈盈素素的梨花。

    那是我初次游园的记忆,烙刻心底、眼底,全是扑簌簌的一片白。后来有人和我说,那是六月的雪,琼白妖娆得带了怨气。

    是的,怨气!

    那是白梨园,也是我现在住的地方。那里还住了一家戏班子,常演的戏是《倩女离魂》,所以表演时上的戏台便名梨魂亭。因为那里是一处十分宽敞的回廊亭,廊下有小道迂回,观众可在小道上看戏,所以戏台往往是搭在亭里的。久了,梨魂亭便等于是戏台,戏台便是梨魂亭。

    我是大一新生,因这里是著名的工科大学,所以我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考进这所江儒理工大学。我读的是建筑系,是这所大学的重点专业。我很喜欢苏州园林式的建筑格局,也在用心学习,以期将来能设计出中国风的建筑出来。对了,我姓白,叫白梨儿。

    穿过白琼琉璃一般的白梨园,绕了重重弯弯,仍不见到女生公寓,一时急了,便逮着一个匆忙赶路的女生,问道:“学姐,我是新来的大一新生,不知道游园廊在哪里?”

    游园廊便是我住的那栋公寓,因为这是一所位处江南的大学,所以校园是苏州园林式的规划格局,处处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但小径多了便易迷路。为了营造出特属江南的诗情画意,园内一切建筑的名称都极其雅。

    那女生也没在意,随意指了指北边的白色琉璃顶,“那边就是。”我不禁嘀咕,“那边原来不是荷塘吗。”

    女生一笑,“原来你认识路啊。”笑容中有些揶揄。看得出她是个活泼的女孩子。我不喜热闹,淡道:“小时曾来过这里的。恩,以前在白梨园住过一段时间。”

    “呀,那柳园鬼事你不是也知道……”突然,女生就掩了嘴不说了,我疑惑地看向她,只见一丝恐惧从她眼底里蔓延开来。“鬼事?”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一松,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也是瞎说的。”于是她没再提那个话题。我拿起地图看了看,不觉蹙眉,“游园廊A栋怎么这么麻烦,路程图七弯八拐的。”

    “A……A栋?”她的小心翼翼、防备、谨慎全收进了我眼底,“怎么了?”我迟疑着问了出来。她终是暖暖一笑,道:“还是我带你去吧。那里挺偏远的。”我忙颔首道谢。

    A栋终究是和游园廊区的其他几座公寓是不同的,沿着小径走,重重复重重地绕过老树昏鸦,绕过洞箫山月,终是到了一片湘妃竹林前。到了竹林,只见一面一派幽深,竹篁萧瑟,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味道。往右边望去,便能看见对岸白顶的游园廊。但小河的这一边,就独独一座A栋,置于幽深深的竹篁后,如被抛弃的一片废墟。

    走近看了,才发现这种竹子十分特别,竹身上渗出一颗一颗的泪珠,流也流不完,凝结住了,便只剩了哀怨,谁也瞧不明白,那是谁的眼泪,又是谁的心伤。风一过,片片狭长的竹叶如发出了簌簌的低泣,哀怨离殇,站得久了,听得久了,只觉很冷。“别细听,快走。”女生掩不住惊恐,拉了我速速跑进林子里。

    本来大好的晴光,在这里仿若被竹露凝住了,一切都似笼在了迷雾一般。身子突然一震,一种被盯视的感觉从背后慢慢地攀爬,爬至肩胛,细细索索地往脖子上轻拧。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回头,一个黑影从身后的竹丛里闪过。这里明明漏不进丝缕阳光,明明连时间也似被冻住了,但我为何能看见附在竹丛上的,隐隐约约的晶莹泪光。

    湘妃竹本就有一段典故,附在竹身上,所凝结的不过是女子的幽怨,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看似和睦宽厚妇德的典范,谁又能理解她俩背后的心伤。一切都不过尔尔罢了。只是这样的气氛下,层层笼下的终究是压抑、宣泄不了的一种怪异心情。

    “我叫黄小可,你叫我小可就行了。”那女生似是为了打破这种沉抑的气氛,扁了扁头笑着对我说。“小可姐,我叫白梨儿。”我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因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不远处那一个木桩做的凳具上,木桩旁还有个石桌。只因木桩和石桌前被一排疏朗的竹树挡着,所以看不大清。

    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黄小可脸色又是一变,干咳了声,只听她道,“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不远就是A栋了。”刚回转身,我便听到了一声叹息,飘忽不定地传进耳里。我急于转身,肩膀却被小可扳住了,“别看,”她顿了顿,便拉我前行,“你也听见了?”她用了‘也’字!我没有答话,只是眼角的余光,已然瞄到了倚在石桌上的一个黄色人影。淡淡的,隐于墨绿深黛的婆娑竹叶里,光影疏淡,再想瞧,便不见了。

    我被小可拉着走出了诡异的竹林,一栋漆黑的楼房便立于跟前。楼顶有黑色詹檐飞出,脊坡式屋顶,四点一线,前后六面相连接,颇有几分庑殿式结构的感觉,使得四层楼为一栋的楼房显得颇为大气壮观,有了些庄严肃穆的味道。只是连六面的屋顶用瓦皆是黑色,层层叠叠,使人分外压抑。

    最奇处,竟是连楼房大门皆漆以黑色,在建筑风水里是犯了大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