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丹阳侯没能睡好,理智告诉他再傻地织也不会跳窗跑了,然而这个清醒的念头遭到浮上水面扑腾扑腾冒泡的没来由的恐慌一阵撕扯,碎片一样落了满地,他出了一身没人知道的冷汗,自觉这种慌乱也一样不太对头,对不住他多年来苦苦修行的种种,咬牙忍耐,躺在床上不动。

    小宁一无所知,隔了一道墙,墙上还有个跟没有没两样的帘子,睡得人事不知,十分安稳满足。

    难受的唯有睡不着的人,丹阳侯辗转反复于小床板子上,一边想着自己竟然一次就中,让宁无忧怀了孩子,这一下竟然比师兄还要快了;这点得意没维持太久,又想起地织坐在小凳子上,脑袋低得快把自己埋起来,一时他很明白,很明白这个人无路可走,只有落在自己手里了。

    那一刻他打心里觉得舒了口气,毫无底气的时候,这口气舒不出来。

    赶着天亮,丹阳侯回去了一趟,他要腾出一段时间。

    过年之时,浩星神宫人不多,颢天玄宿还没有走,师弟一回来,气息就和往日不同,于是当师兄的暗暗放下了心。

    见过了师父,丹阳侯只含糊说了两句还要去一段日子,天府南渊心里笑话了片刻,让他尽管去。颢天玄宿等了这么多天,又逢着就要过年,和师弟一起下山去,丹阳侯不愿跟师兄一起下山慢悠悠的走,急着回去一趟,早上他起来的时候,宁无忧还没醒过来。

    赶着过年,道域热热闹闹的模样,颢天玄宿没能趁机和师弟走一走聊一聊,颇有些遗憾。一路上都有些风雪,吹得沉云漫天,天亮的不够通透,沉沉昏昏,小路冻得冷硬,一路而来,风吹凛冽,若无灯火烛照,缺了人间的热闹,这新年也显得冷清孤寂了。

    浮起一念,颢天玄宿微微一怔,浩星神宫很热闹,这么多年来,过年时他自然是要留在宗门的。欲往孤寂处去,求的不是孤寂,登临久仞观星,看的,自然也不止是夜里寒星,霜天明月。

    万渡山庄的大门开了一扇,朱漆刷了新的,贴了一副红纸对联,铜门环扣上,还斜插了一支梅花。

    颢天玄宿微微一笑,梅花还开得很好,他们不过是前一步后一步回来。

    桌上的青瓷花瓶静静斜插几枝梅花,熏得屋子里也浮动幽冷的寒香,一幅上好的布料,裁了中衣的形状,秦非明支着侧脸坐在床边,睫毛垂下静静的浅影。屋子里光线很轻,轻轻浮动若有似无的水一样的影子,衬得窗边浅眠的少年人,如一个画卷里缱绻模糊的身影,透出六七分静寂,三四分相思。

    颢天玄宿在心底生出甜蜜而恍惚的畅然快意,像一颗火星在灰烬里沉沉一爆,炽亮的一燃,滋滋一跳,把他的矜持和隐忍毫不在意卷入火中。这快意眼看要把他卷入一片蜜糖的沼泽里。

    秦非明睡得半沉不沉,屋子里有人进来了,他撑着脸慢慢把持不住,一下子重重点头,惊醒过来——做了一半的衣服举在一双纤长漂亮的手掌中,衣服是上好的寒绡,出自海境鲛人之手,鲛人善织,一卷寒绡贵重可比一斛明珠,这一斛明珠在人身上光彩照人又如何,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衣衫还没做完,颢天玄宿转过脸来看他,眼底是温热柔和的光彩。

    夜里,上好的千秋雪,只用了很少的一壶,只这一点滋味,已是晕上了薄色。但做衣衫真是一件难事,秦非明见过别人怎么做,还打听了半天,按部就班,做的并不算好——他的针线倒是不比别人差,却偏偏紧要处总是差了点什么。

    “差了什么?”

    秦非明想也不想的说:“穿着不好看吧。”他说的很没信心,又看了看颢天玄宿,颢天玄宿微微含笑举起书,挡住了脸,秦非明也不由笑了出声:“是了,我愁什么,你还不过来试一试。”

    柔软细致的衣衫,颢天玄宿才换上中衣,面颊上不防叫旁边人啄了一下,秦非明将他微微惊怔的神色收入眼中,不动神色的取了外衣披上,颢天玄宿只得任由他为所欲为,胡乱将腰带缠了缠,打了个粗扣,秦非明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捧住了他的脸,慢慢凑过去吮吸。

    “收了我的礼物,从此就只有顺从于我了,”秦非明面色微红,甜言蜜语,对他不过俯拾即来,颢天玄宿一向知道如此,今夜格外动人,心神摇曳,不敢轻易开口允诺,地织不仅款款情深的等他归家,与他缠绵,融融温情,这不会是全部。

    他听见理智在崩塌,一开始碎雪滚落,随后轰然落下巨石,如今不可收拾的轰然而落,秦非明缓缓在他肩上吐气,吹动碎发,低声道:“颢天玄宿,我们成亲吧,不要拖太久,太久我受不了——开春就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