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罗生笑眯眯地,背着手走了过来,两眼下有重重的黑眼圈,抬手道:“唉,我不是说了吗,现在夫人又不在,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啊。”

    秋剪风口中道:“是。”却仍然行满了三次万福礼,才站起身来。方罗生道:“不是在照顾尹大小姐吗?这是要去哪啊?”秋剪风道:“回掌门的话,弟子是要去一趟松桧峰,采一些日用的草药回来。尹大小姐休息了,我一会儿再去看她。”

    方罗生脸色一变,皱皱眉道:“怎么,夫人又罚你去摘九玉松塔了?”秋剪风摇摇头道:“不是的,只是找一些普通的白松塔,是秦大夫说断楼公子要用的。”

    方罗生舒展开眉头,干笑两声道:“是啊,这昨日一场秋雨刚过,松塔掉落,正是适合采拾的时候,我和你一同去吧。”秋剪风推辞道:“不敢劳动掌门……”方罗生摆手道:“哎,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嘛。我这几天身心俱疲,正好当散散步,走吧……”说罢,也不待秋剪风回话,便径直走了开来。秋剪风无奈,只好跟在方罗生身后。

    华山共有五峰,其中又以南峰为元首。南峰一分为三顶,落雁峰最高居中,松桧峰次之居东,孝子峰最低居西,远看如一尊巨人,面北危坐而引双膝。华山派主要的起居建筑,就在这巨人双膝怀中。

    两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松桧峰的半山腰,进入一片茂密的松林,果然如方罗生所说,一场秋雨过后,满地都是晶莹的松塔,空气沾露,分外清新。

    但秋剪风可无心欣赏这秋景,她挎着一个小小竹篮,捡拾一些干净漂亮的白松塔,还时刻留意着身后的方罗生。不一会儿,方罗生开口道:“剪风啊,这最近照顾尹大小姐,习文练武可曾懈怠啊?”秋剪风道:“掌门放心,弟子这几日绝无懈怠。”

    方罗生笑道:“可真是辛苦了,改日我得空,亲自教你一下。”秋剪风似是而非地答了一句,方罗生这话语气甚是温和,可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厌恶。

    走了一会儿,方罗生折住一支松枝,做出个文人雅士的神态,清口吟道:“雨湿轻尘隔院香,玉人初著白衣裳。半含惆怅闲看绣,一朵梨花压象床……”

    秋剪风咬着牙,任由这些语调缠绵的靡靡之词钻进耳朵里,只当是地雀走鹃叽叽喳喳,可是方罗生似乎颇自陶醉,见秋剪风渐渐走开,连忙跟上去,继续念道:“藕丝衫子柳花裙,空著沈香慢火熏。闲倚屏风笑周昉,枉抛心力画朝云。”

    “哟,我还当是哪来的老夫少妻呢,原来是你们两个!”一声尖细的声音从密林中传来,二人都是慌乱,回头一看,孟若娴手里也提着个竹篮,铁青着脸向两人走来。

    方罗生见是夫人,眉开眼笑地迎上去道:“哎呀夫人啊,这是又送什么好吃的来了?”伸手便要去掀竹篮上的布帘,孟若娴一把将方罗生的手打开,啐道:“谁说是给你吃的。我听人说,这松桧峰新近出了一只极为漂亮的白狐,都要成精成仙了,我特来喂一下。”

    说着,推开方罗生走到秋剪风面前,笑吟吟道:“剪风啊,你听说过没有啊?”

    秋剪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孟若娴道:“算了,没听过就没听过吧,正好你在这,就一起尝尝吧。”将竹篮摆在一块青苔岩石上,从中取出四个小小的油纸包,一一摆开,解开系在上面的麻绳,乃是水晶饼、核桃酥、枣泥糕和蓼花糖,甚是精致,甜香四溢。方罗生喜道:“夫人的手艺真是越发的好了,来,一起吃!”说着便坐到竹篮旁边,向秋剪风也招招手。

    秋剪风仍是远远站着,孟若娴看着她,背着手高声道:“这有的人吧,年轻的时候喜欢念酸诗也就算了,但好歹也是一表人才,酸一些就酸一些吧。可现在,这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念酸诗还有人听呢?你说说,这到底是谁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人非要上赶着呢?”

    孟若娴这几句话阴阳怪气,方罗生岂能听不出来,这才回味过刚才“白狐成精”的意思,皱皱眉放下手里吃了半块的水晶饼道:“夫人,你这是说什么,剪风何曾……”

    话说到一半,孟若娴突然暴起,指着方罗生的鼻子道:“何曾!何曾什么?这还没娶过门呢,就向着这小贱人说话了?”她一扬手,看着方罗生,却忽然转身,啪的一声脆响,给了秋剪风一个重重的耳光,清白如玉的脸颊上登时印上了一个骇人的五指印。

    秋剪风毫无防备,突然被这样狠狠地打了一下,一下子呆住了。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捂着脸,泪水顺着面颊一下子流了出来。孟若娴似是还不解气,骂道:“还哭!”又是一扬手落下,却在半空中给方罗生一下子捉住了。

    方罗生吹须瞪眼,气吼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剪风她什么都没做,是我一直找她的。”孟若娴看着方罗生,突然哭了出来道:“好啊,为了这个小贱人,你居然吼我!你有本事就休了我吧!把这个小贱人连同那个何淑,一同娶了吧!”说罢,一下子甩开方罗生的手,奔跑出松林外去了。

    方罗生看着孟若娴的背影,又看看秋剪风,急得跳脚拍腿,对秋剪风道:“剪风,对不起,我……我……”正乱说着,忽然抬起手,对准自己的脸啪啪啪连抽三个耳光,当真是一点都不惜力,两片脸颊登时都肿起老高。打完之后,又一弯腰,回身追赶孟若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