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臣言语僭越。你我君臣二人自小一块长大,是以皇上最清楚不过,臣从不会在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上却要求皇上必须做到……尽管从圣贤教训而言,皇上应该完美无缺。

    这是何等苛责啊,皇上。臣既为人臣,自有劝谏君上之责,但臣却不会这般苛责皇上,谁又能真的毫无私心呢?至少臣做不到。臣能做到的,也无非是将自己放在江山社稷与皇上之后来考虑罢了……

    所以皇上,臣会让‘药膳桉’有一个尽可能好的结果,也会去安抚一些臣能够安抚之人,至于剩下的,臣毕竟只是臣,恐怕力不能及,还请皇上体谅则个。”

    朱翊钧呆呆地看了高务实一会儿,忽然长出一口浊气,道:“务实,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说。”

    高务实平静地微微躬身,道:“让皇上失望了,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似你这般还算有罪,那这满朝上下……哼,我看都该诛九族了。”朱翊钧神情萧索,用力摇了摇头,道:“务实,你今天这些话是不是很早就想说了?”

    “不,皇上,臣原是此生都不想说出这番话来的。”

    “是么?”朱翊钧想了想,又自己点头道:“是啊,你没必要这样说的……我又不瞎,你的所作所为我怎么会看不到呢,你没必要说出来的。”

    高务实默然不语,朱翊钧则继续道:“同样,我的一举一动也只有你完全明白,否则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务实,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曾经对我说过,皇帝既不需要对谁道歉,也不需要向谁致谢,是吗?”

    高务实微微挑眉,又立刻平静下来,点头道:“是。”

    “当年我忘了问原由,现在你能给我补上这一课吗?”朱翊钧问道。

    “是臣下对皇帝负责,不是皇帝对臣下负责。”高务实澹澹地道:“皇帝只对天下负责,故受天下权,而担天下责。”

    朱翊钧沉默片刻,道:“但这‘天下’究竟由谁代表?恐怕名归皇帝,实归百官。”

    是啊,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年的国本之争呢?

    高务实点头道:“百官可窃万民之名,而以其迫君;亦可窃皇帝之名,而以其欺民。故天下之清,首在吏清;天下之浊,首在吏浊。”

    朱翊钧哂然一笑,半是讥讽半是慨叹地道:“如今大明,俱称中兴。按理说,当是众正盈朝了,却不知你以为这朝廷有几分是清,几分是浊?”

    高务实摇头道:“清者有其浊,浊者有其清,一如(长)江水有其浊流,(黄)河水有其清源。天下之事多有是非难定者,天下之人又岂能一言以蔽善恶?”

    朱翊钧呵呵笑了笑,问道:“我看天下人论及明君昏君,倒总能一言以蔽之。”

    高务实反问道:“是吗?”

    “不是吗?”朱翊钧摇头道:“想那‘共禹论功不较多’的杨广被谥为炀,弑兄杀弟、逼父让位的李世民却被谥为孝,这道理该如何讲通?”[注:“太宗”不是谥号,李世民的谥号一开始是“文”,即文皇帝,后来累加至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简称孝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