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山雨的内心真如姜二娃所想。

    五岁后就没见过妈了,如今都有点想不起自家妈长得啥模样。她偶尔问过她妈的事,马山林黑着一张脸不回答她。她打小就感到孤独孤苦,没有邻居来往,父亲打猎常几天不归家。家中过去靠母亲做的家务事,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都得自己干,还得照顾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

    读书后,同学间没有耍得好的人。因为老瞿的关系,她和弟弟都到森工局子弟校随班就读,但学生主要是职工子弟,其他人很少。职工子弟和非职工子弟有一个天然的分野,马山雨在学校也仍然感到孤单。后来读中学后,她也慢慢听到一点风声,母亲并不是死了,而是走了。她不敢问父亲,只是一个人闷在心头想:我妈长得啥样?是啥样的人?咋个就能狠心离开?咋个就能丢下我们不管?她表面看没啥变化,还是那种野丫头性格,而内心的苦闷是越来越深。

    姜二娃答应留下后,他们在一起时,姜二娃问她,你一脸苦巴巴的样子,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跟我说,我帮你!她摇头说,没人敢欺负我。他说,看你瘦得跟竹竿一样,一阵风都吹得倒,还敢说这种狠话。她说,不是我狠,是我家黑子狠。姜二娃就笑起来,原来是怕你家狗啊!人家都说打狗看主人面,你这反倒成了打主人看狗面了。不等他笑完,马山雨就大喊一声:姜二娃!你说些啥子哇!说着,就往他左腿弯弯踢一脚。姜二娃猝不及防,左腿一弯,差点跌倒,忙闪到一边。他自知失言,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看你苦着一个脸,逗你笑一笑,开个玩笑嘛!马山雨晓得他说话随便,也没再扭着不放。

    马山雨常到贮木场来找姜二娃耍。姜二娃的工作比较自在,空时间不少。马山雨跟他很投缘,马山雨跟姜二娃在一起时很高兴。她平时不爱笑,跟姜二娃耍时,觉得自在,听他摆龙门阵时,常常笑得合不拢嘴。她把对别人没说的话也跟他说,她说,爸喜欢兄弟,不喜欢她。当初甚至不让她上学,说一个乡下女娃儿读书没啥用,是后来瞿峻峰坚决劝她爹,她爹才同意的。老瞿对她爹说,一个学期学费就三四块钱,你少喝点酒,这钱就省出来了。要不?我先帮你交?老马好面子,这才同意了。

    有时,她把自己内心的困惑直接说给姜二娃听。人是上了学,却常有不开心的事,她比斑上同学大两三岁,学习也很努力,成绩仍然不太好。有同学在背后笑话她。她的衣服破旧,也有同学为此取笑她。她对姜二娃说,要是我妈在,说不定我就会有好点的衣服穿了。每当她想妈时,姜二娃总是用自身经历安慰她:我很小时,妈就死了,后来爸也死了。你看,你妈不在了,你爸还在啊!不是比我还强得多嘛。再说,你听人说你妈还在,那不就是好事嘛,人在,早晚有见得着的那一天。哪有亲妈不想亲女的,只是成人的世界很复杂,你一时半会弄不懂,长大了,就懂了。你说是不是?再说了,人活一天,就得高兴一天,你看我,没爸没妈,每天不照样是高兴的嘛。

    她听后,总感到亲切和暖心。

    姜二娃不走了,姜雄华也没有在意,晓得自己这个兄弟随性得很。一次碰见马山雨来找姜二娃,才晓得他不走是为啥。对姜二娃说,二娃,老马的女儿还是一个小姑娘,你不要去招惹别人。姜二娃说,她长得像豆芽一样,我才没兴趣招惹她,是她来招惹我的。姜雄华晓得兄弟耍心重,爱跟妹儿些耍,倒没有出过格的事。就说,你多让着别人,别人是女孩子。

    林场的原木外运,跟砍伐一样,也是工程浩大的事。整个凉山林区的原木外运,一是走水路,一是走陆路。为了走水路,成立了多个水运局。为了走陆路,国家修了很多公路。森工局修了很多林区公路,通向各个林场。雷县林场的木材主要是经过陆路运到新四镇,在新四镇贮木场集中后再运到全国各地。

    林场的运输队每天都在往外拉木头,姜二娃他们的活路就是装车,把贮木场的木头抬上车。姜二娃干过多年搬运,经验丰富,体力又好,为人大方,不计较,很快就成为他们那个组带班的班头。

    一天,活路干完了,姜二娃手拎着背心,光着一个膀子,正往工棚走。一个人忽然从背后搂着他颈子,吊在他背上。他没有回头,晓得是马山雨,这林场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开这种玩笑。只有她这个野丫头才敢跟他这样撒野。现在,他们关系亲近得来像亲兄妹一般。

    姜二娃身高体壮,马山雨瘦得像一根豆芽菜,个子还不到她肩膀。老马说她出身在三年困难时期,她妈没奶水,是吃苞谷羹羹长大的。十五岁了,还像一个假小子。

    “马山雨,我一身臭汗,你也不怕熏着你。”

    “怪事,我才不怕哇!”

    “马山雨,女娃儿家家的,你也不怕别人说你疯疯癫癫的。下来吧,去我工棚耍。”

    “怪事,我怕哪个说哇!”

    她一边说,一边下来了。然后和他一起往工棚走。她这次来找姜二娃,除了耍,还有点事。她想回学校一趟,要姜二娃帮她找个顺道的车。过去到学校几十里山路都是靠走路,姜二娃晓得后说,以后要回学校,来找我,我可以找车捎带你去。她还没有坐过汽车,这次就想体会一下。

    “二娃哥,你帮找个车,我回学校一趟。”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没得问题。你明天早上来,我问运输队哪个师傅去西林镇,捎你去。”

    “二娃哥,你陪我去。”她的口气软了一些,仍不带请求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