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雄华来温泉,除了陪曲英霞之外,更重要的一个事,就是要跟兄弟谈谈,让兄弟姜二娃早点把温泉搬走。既是担心对工程的影响,也是担心对自己的影响,他似乎听到一些传言:温泉迟迟不搬,就是仗着有他,甚至是他暗中支持的。姜雄华当然不愿意别人为这事说三道四,更不愿意这些无中生有的流言影响他,因为实际上他是催姜二娃早点搬走,并施以压力的。

    但姜二娃并不买他哥的账。

    刚到沙谷时,姜雄华就听说沙谷温泉有二娃的股份,后来又从马山的口中晓得二娃是大股东。晓得兄弟是大股东,他心头踏实了许多,心想不管咋个说,搬迁不成问题了,兄弟不至于成钉子户。哪里想到,他在电话里刚提这事,姜二娃就态度强硬,并不听他的劝说。沙谷县是后成立的,原来没有啥大的企业,沙谷温泉在淹没区内就是最大的企业了,它要是拖延着不搬,对整个移民工作有很大的影响。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兄弟,让他这个当哥的感到恼火,而兄弟并不体谅当哥的难处,也让他感到特别恼火。

    泡完温泉,姜雄华跟曲英霞打了一个招呼,就去姜二娃房间,跟姜二娃谈起温泉搬迁的事。俩兄弟坐在沙发上,没有其他人,马山雨给他们倒了两杯茶,退出去了。她晓得姜雄华是找二娃说搬迁的事,这是早晚会来的。因为来的路上,姜二娃对她说,我哥肯定会跟我说这事,要是曲英霞找你,一切推到我身上。马山雨走前特意看了姜二娃一眼,像是有所叮嘱似的。姜雄华没心情喝茶,在他的心中,还以为二娃是一个能把他的话当话的兄弟,是一个能照他说的办的兄弟,他直奔主题:

    “二娃,听哥一句劝,早点搬迁温泉,异地再建,都会按照温泉现有的规模和标准给你们补偿。你不会亏的。”

    姜二娃却悠闲地喝着茶,随口回答:“哥,你说得容易,异地再建。我咨询过,再建之后,自然环境完全变了,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以峡谷温泉的招牌招徕客人,很不好说。哪个敢保证不亏?你能保证我不亏?再说异地再建,起码还得要三四年时间,这几年的损失,又咋个算?”

    姜雄华没有回答兄弟的问题,那不是他操心的事,他现在操心的事,是前期工作进展是否顺利,工程能否按期正式开工。施工区内的搬迁若不能到期完成,势必影响到工程的下一步。想到这些,他很认真地对兄弟说:

    “二娃,建电站是国家发展的大事,这几个县的经济也都需要建电站来带动发展,就是老百姓也盼望着脱贫致富和发家致富。这是方方面面和多数人希望实现的。”

    姜二娃不爱听姜雄华讲的大道理,放下茶杯,反而嘲讽似地转了几句:“哥,你晓得,从小我就不爱听大道理,那时你也给我说过不要信那些大道理,所以,你现在也不要给我讲那些大道理。我现在干的事,虽然没有你干的事大,也是发展国家的经济,也是帮助人脱贫,帮助人致富。”

    姜雄华一愣,没有想到兄弟会这样说,马上放缓了口气,解释道:“二娃,我不是给你讲大道理,是想跟你说,建设电站是国家批准的,按国家的要求,库区内一切需要搬迁的都必须搬走,这是没啥好商量的,包括岷县在内的两座县城都要搬走,你想这是啥子道理,就是牺牲局部的利益,换取更大的利益嘛!当然国家也不会让你们白搬,会对搬迁中产生的损失,作出相应的补偿。”

    姜雄华说到这里,看着埋头喝茶的兄弟没说话,以为他的心头活动了,接着说:“二娃,温泉只是你资产中的一小部分,有啥好放不下的?即便是亏,能亏到哪里去?今后电站的一些外围工程项目,我可以考虑给负责招标的人打招呼,照顾你们。这样你会有更大的赚头。听哥一句劝,早点搬走吧。”

    姜二娃一边喝茶,一边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那些河滩上的温泉池子热气腾腾,持续不断,像轻雾缭绕,背后的金沙江不那么清晰了。温泉建设他操心的是不多,但他是主要投资人,上亿的投资,温泉开张几年,投资尚未全部收回,这都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你当哥的说得轻巧,能亏到哪里去?这要是你的钱,你会这样说吗?回过头望着姜雄华说:

    “哥,我不比你是国企老板,家大业大,温泉这点钱对你来说,自然像塞牙缝一样,不会放在眼里。跟你们比我们就是小门小户,话说回来,蚂蚱虽小也是肉,能说亏就亏吗?条件谈不成,我是不会搬的。”

    “二娃,你们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换个地方照样赚钱嘛!国家这样大的投资是很不容易的。你咋个就不明事理?好,不说这些,我如今在这里负责,你要不搬走,让其他人咋个看?不晓得的人还会以为是我在支持你当‘钉子户’。二娃,早点搬走吧,你就当给老哥一个面子,要得不?”

    姜雄华心头感到一些悲凉,居然求到自家兄弟名下。为了工程,为了自己的名声,也顾不得那许多。他扫了自己面前那杯茶一眼,刚才还飘在水面上的茶叶已经全部沉下去,茶色清亮。他的心情也沉下去了,原以为能说服兄弟,现在看来是悬了。

    姜二娃在心头说,哼,到时你功成名就了,我能捞到啥子?但多少年混生意场,他已经历练出来,虽不再听他哥的招呼,对哥的那份尊重仍在。他平静地说:“哥,你们投资不容易,难道我们就容易吗?再说搬迁这事,不是我们兄弟间的事,就算是,不也还有“亲兄弟明算账”这个话嘛。我晓得,搬迁的事是归地方负责的,我会跟他们谈的。这影响不到你的乌纱帽,所以,你用不着担惊受怕。我也劝你一句,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们会和有关部门打交道的。”

    这次姜雄华真正感到兄弟的强悍,他原来还担心以二娃的犟脾气,会跟自己吵起来,却没有出现这种场面。兄弟给自己说得客客气气,心头却离远了。明摆着,面对利益,兄弟已经不是“兄弟”了,看出兄弟不想和自己谈下去,姜雄华又把语气加重了:“二娃,这是国家的大工程,你想你们一个温泉能不搬吗?你一个民企能扛过政府吗?想想吧,兄弟。不要到时扁担挑缸钵——两头滑脱,别怪当哥的没有提醒过你。”

    姜二娃没有回应他哥的话,看得出来,他没有把这话当回事。他在心头说,凭啥让我扁担挑缸钵——两头滑脱,我的钱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都是一分一分挣来的,我怕啥?

    姜雄华也看出兄弟是执意不买他的账,就离开了姜二娃房间,身后茶几上那杯茶还在冒着袅袅热气。

    晚饭后,姜雄华坚决不同意曲英霞留宿温泉,曲英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谢绝了马山雨、姜二娃、王二凤、王荣贵等人的挽留。张济夫要回市里,说陪陪年迈的父母,沈娟自然也跟着走。蔡构思说已经停留两天了,须得连夜赶去成都,以免耽误活动的开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