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沙谷大坝矗立在金沙江上,世界上最大的水电机组在此落成。沙谷大坝,像一座纪念碑彪炳着建设者的丰功伟绩。圈内人都明白,对金沙江水电开发而言,这远不是画句号,仅是金沙江水电重镇之一。此后大坝更高、机组更大的水电站将一个一个地矗立在金沙江上……

    渝州,张家。沈娟大清早正在厨房的菜板上切肠,女儿张筱娟读中学了,去得早,要上早自习。厅里的手机响了,她想谁会这样早来电话?一看是曲英霞来的。曲英霞在美国,这个时候,那方应该是傍晚了,沈娟拿起电话,传来曲英霞的声音:娟子,又得麻烦你了。雄华摊上了,……你给他当辩护律师吧。

    ……

    沈娟一愣,一下无语。

    曲英霞刚一退休就去美国女儿家发挥“余热”,帮忙照顾要生产的女儿姜一曲。姜一曲毕业后,留学去美国,又留在美国工作了。这是她和张一丛要的第二个孩子。

    张济夫从卧室探头问:哪个的电话?这样早?

    “曲英霞的,说姜雄华被双规了。”沈娟停了一下说,“她后悔这些年没在姜雄华身边。说好多事都是姜二娃打着他哥的旗号干的,姜雄华并不知情,是被姜二娃害了。”

    “……”张济夫不语。他心头想的是,曲英霞的话作为辩词可以,事实恐怕得另说了,他不相信姜雄华一点不知情。

    “听见没有?”沈娟以为他没听清。

    “唉……月有阴晴圆缺。”

    “啥意思?济夫,跟你说事,咋扯上诗了?”

    张济夫说,多年前,一个很巧的机缘,我和姜雄华在石龙坝水电站不期而遇。那是一百年前大陆修的第一个水电站,车间的楣联为:“皓月之光”。他说,这个比喻好,水电就像一轮明月,普惠大众。我说,水电再好,也有很多局限,正所谓“月有阴晴圆缺”吧。他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如今老友的境遇,让张济夫唏嘘:岂止水电,人生何尝不如此。

    沈娟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张济夫从卧室出来,踱进厨房,一脸不解地问沈娟:曲英霞那个位置的人,熟悉这个行当,京城又有那样多的大牌律师不找,找你?

    沈娟双眉微微一扬:哪个晓得,也许是信不着那些人吧?

    张济夫再次不语,目光落在那个菜板上。那是差不多四十年前,他和姜氏兄弟到雷县林区伐木带回家的东西,还给李轼和杨建国各带了一个,也算是一个纪念品。几十年过去了,菜板切面仍平滑,色彩仍褐红、纹路也还像过去那样清晰。他这个菜板在戎州老家拆迁时,被他带到渝州家继续用。姜氏兄弟那个菜板,搬新家时被姜二娃扔了。一次姜雄华来家,看见他们仍在用这个菜板,突然感叹了一句:人生有时真像这菜板,身不由己,硬的软的、生的熟的、荤的素的都在上面切、在上面宰。张济夫当时就感到诧异,不晓得他是啥子意思。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戎州,金沙江高岸上,一间茶舍,四面凌空,茶幌子在微风中徐徐晃动。一张桌子,三杯清茶,张济夫早来了,独自坐在茶桌边等人。他打量着这个地形,原来河口这段独特的三处景物,如今是大为变样了。“石龙庵”,地名仍在,庵的一砖一瓦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变迁中。“天心窝”,巨石犹峙,只是临水一面失却了激流的拥抱,已无惊涛拍岸之势,陆地一面,由于杂土烂石填堵,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伟岸。“叫化岩”,正是脚下这一脉山崖,原来的是中坝的制高点。如今整个中坝也消逝在城市的膨胀中,能看见的是一幢一幢林立的高楼和比比皆是的塔吊,密密麻麻,颇像那些年竖立在河湾里的桅樯,中坝已成了房地产商开发的热土。低眉一看,反倒是这山崖四下树木葱荣,脚下是金沙江,眼前江景一览无余。难怪有人在这里搭建简陋的茅屋,挂幌子、开茶馆,有返璞归真的味道,是一个风景独特的地方。“叫化岩”,这一脉山崖后面,若干年前曾是沙土菜地,如今是一片低洼地,杂树杂草丛生,小路掩没期间。低洼地之后是高耸的堤坝,是为了防洪而修建的。而低洼地带中居然也建了一些餐饮店子,张济夫想这就是乱整了,只顾眼前利益,大洪水来临时,这些建筑被淹受损是小事,还得妨碍行洪的通畅。

    张济夫回老家有一阵了,父亲已去世,母亲还健在,他回来陪母亲一段时间。昨晚接到杨建国电话,说李轼回来了。杨建国在电话那头说,李兄回来扫墓,听说你也在,约明天在江边一见。他问:为啥不在人工湖茶馆见?杨建国回答:李轼说看看金沙江嘛。今天一看这个地方,真不错,堤坝上是一家挨一家的茶馆、餐馆,人头攒动,而这里是独一份,难得的清幽。张济夫一看约的时间快到了,心想李轼是一个守时的人,不会迟到,他抬头往来的方向看,李轼和杨建国的身影出现在低洼地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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