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议论纷纷,各方嚷嚷的电力体制改革,终于在2002年底,以国务院的一纸文件——圈内称之为5号文——的颁布而尘埃落定。国家电力公司由原来的一家拆分为11家,两大电网公司、五大发电集团、四大辅业集团,一起宣告成立。

    2003年甫始,新成立的集团,都在忙着抢资源、抢干部,掀起了一阵被媒体称之为“跑马圈地”的竞赛。水电资源自然也被纳入了“圈”的范围,尤其是西南的水电资源更成了各大发电集团青睐的对象,这一现象被圈外人称为水电的“春秋战国”。

    一时间,圈子内的人在埋头“争夺”水电资源,圈子外的人在昂头争论水电“优劣”

    姜雄华起身离开会议室,到走廊一头的窗户前抽烟,那里有一个不锈钢的垃圾筒,是个可以抽烟的地方。会场里的研讨正在热烈的进行,从没有关严的门里传出来发言的声音。他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又越过窗外的杨树梢,天空灰蒙蒙一片。已经立过秋了,没有带给人体感舒服的那种秋高气爽,也没有带给人心情愉悦的那种蓝天白云。并不是刚立秋的缘故,而是空气质量越来越差,京城的天空已经大不如前了,不仅京城,很多城市的天空都不再湛蓝,或成了稀罕物。人们越来越多地把它归结于化石能源的负作用。呼唤绿色能源的声音也越来越强,国家和舆情都把前所未有的殷殷目光投射在水电开发上。

    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一个研讨水电开发的会。发改委牵头召集几大电力公司和相关部委,讨论怒江流域水能资源进行投资开发与建设的规划。姜雄华是刚到沙谷水电公司任上,屁股还没有把椅子坐热,就接到让他参加会议的通知。

    姜雄华一直倾心于金沙江,尤其是老家那一段江的水电开发,对他来说是一个几十年前就开始的愿望。金沙江水电资源得天独厚,居全国之冠,就是在世界上也罕见,中国水电的重头戏必然会在金沙江上演。2002年国家正式批准建设沙谷水电站和洛西水电站,这两个地点都是他熟悉的地方,沙谷是早年他和张济夫筛砂石的地方,是他的老家,洛西电站所在地的雷县是他和张济夫去伐木的地方,是曲英霞的老家。两个水电站中,他想去洛西,洛西电站规模更大,是千万级的电站,就是在世界上都少有,用皇甫深的话说,台子更大,更容易有作为。洛西前期工作已经正式展开,老总已经到任,他要去了,就只能是书记或副总。但这不符合他的理念,他的理念是“官”不在大小,要说了算。去沙谷就是老总,这是说了算的职位。他对组织部门的人说,去沙谷,为老家人民做点事吧。平心而论,他还真不是说冠冕堂皇的话,因为这确实是他几十年来一个愿望。对这片土地确实有一种感情,他记得有一位有名的哲人说过,经历过的苦难,会成为今后的财富。其实,还另有隐情,洛西开始动时,他还陷在渝州东厂“上马”与“下马”的博弈中,脱不了身。第二年上半年,东厂之争虽然还没有对外宣布,但“下马”的结局已定。他把渝州的工作一交待,就去了沙谷。

    沙谷水电站是金沙江水电基地最后一级水电站,装8台80万千瓦水轮发电机组,单机是世界上最大的。而且在金沙江水电基地规划25座水电站中,沙谷大坝是唯一兼有灌溉功能的超级大坝,也是25座大坝中唯一修建升船机的大坝。沙谷的前期工作已经开始了一些,明年就会正式展开。

    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出神,说实话,他内心不愿意参加这类会,觉得这是规划部门的事,是那些搞研究部门的事,用梁仲夏的话说就是一些神仙会,云山雾罩,没啥实际结果。自己就是一个具体干工程的人,跟着这帮人搅和没啥劲。再说,自己已经到金沙江了,不等沙谷工程干完,自己就到点了,充其量多干两三年,把工程干完。怒江的事跟自己有点八竿子打不着了。他在电话里刚一拒绝,通知的人就说,是某某主任点名让他去的。他也就不好再推脱,心想,也好,了解了解情况,看是否会有对水电更有利的政策,同意参会。而怒江州跟他当年去伐木的凉山州都是极其贫困的地区,不搞水电开发,要想脱贫,谈何容易?除非国家养起来,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想到这里,他把烟屁股摁在垃圾筒上,转身进了会场。

    刚在位子上坐下,主持会议的副主任就对他说,老姜,你说说。会场上有不少人都是搞水电的,有的熟悉、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都用眼睛看着他。他晓得是因为“砻滩事件”时,他当面向中央领导反映了情况,说了一些实话。原本不见经传的一个人,突然间被注目了。从他内心来说,虽然说那些实话有为电力大局的考虑,但更多的还是立脚于砻滩困境的考虑。事后,这位主持会议的副主任在一个场合碰到他,还对他说,你们砻滩有贡献,推动了电力改革。他当时内心就感到惶恐,拆分电力是高层决策,哪里是砻滩这样一个基层单位所能撼动的。忙用一种诙谐的口气说:哪有啥砻滩的贡献嘛。砻滩不过是赶巧了,成了压垮骆驼腰杆最后的那根稻草罢了。他明白副主任点名让他参加会议的意思,但这样的会轮不到自己出头,表个态就行了。想到这里,他不慌不忙地说:很高兴能参加这个会,感谢主办方的邀请。第一,前面几位同志的发言都很好,我完全同意。第二,我完全支持怒江的开发。我个人认为,对于水电,不是开发不开发的问题,而是如何开发的问题。大家看看窗外的天空,就能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了。

    在座的人听他说到这里,不少人都点点头。主持会议的副主任插话说:中国已经是《京都议定书》的签字国,去年又核准了该条约,是有相应的国际义务了。在座的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潜台词,主管经济的部门肩上扛着两座山,一是经济发展,一是节能减排。会场上的人都明白要是没有这两方面的压力,水电发展的力度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尤其是后者,在国际上对中国温室气体排放的责难呼声日高。

    姜雄华继续他的发言:现在有一些议论,说大坝寿命只有几十年,要像国外那样拆坝或少建坝,质疑水电是否是绿色能源,质疑水电的好处抵不过它对自然环境和生态环境的坏处。这些议论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但最大的毛病是没有从我国的实情出发来考虑问题。我们是发展中国家,如果不加快发展,一切环保都是纸上谈兵,因时间关系就不展开说了。第三,说到如何开发,我个人认为,一旦定了,就要快上。大家都明白,时间一拖长,物价成本、人工成本、移民成本、所有的一切成本都会大幅增加。另外,一条江的开发主体,建议主管部门考虑安排一个,多家主体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矛盾。

    姜雄华最后说的这一点意见,是因为当初分家,各发电集团“圈”水时,主管部门也有类似考虑,一个流域由一家负责开发。后来却并不是这样子,像金沙江,已经是几家人在开发了。这也很好理解,肥肉嘛,就不能任由一家吃独食,各家都可以咬一口。他说,一家发电集团跟地方政府已签署了开发怒江的意向书,并且组建了怒江水电公司。他本人是赞成这种模式的。

    在这次会上,赞成开发的意见占主流,专家们列举了怒江开发可能带来的诸多好处及有利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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