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英霞说,张哥说得对,该罚,该罚!

    她晓得张济夫不善饮酒,而丈夫酒量不错。早在雷县林区时,她就见识过姜雄华喝酒,几杯酒对他根本算不了啥。别为这几杯酒把气氛搞僵了,不好往下说事。

    姜雄华明白妻子的意思,对张济夫说:张哥,我的好张哥,我喝还不成吗?你老人家也省省吧。说罢,干净利落地喝完三杯酒,还豪爽地按习惯亮杯底给张济夫看看。

    这一下,气氛更融洽了。张济夫微笑着说:雄华老弟,我不是为难你。亲兄弟,明算账,晓得你有量,故意找个由头让你多喝点,尽尽兴。这样我们就好叙旧摆龙门阵嘛!姜雄华笑起来:老张,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教授就是这样当的?我服你了,行吗?说罢,两个人四目相视,都哈哈大笑起来。沈娟和曲英霞也会意地笑了。

    曲英霞趁势把女儿一曲明年考大学的事说出来。把女儿的现状,把她的担心,把她的打算,都一古脑儿地说了,请张济夫帮忙。她晓得丈夫和张济夫就读的学校,虽不及清华北大,也是全国有名的重点大学,她自己和沈娟就读的大学,在她们读书时只是学院,是后来在大学改制升级的浪潮中,才由某某学院改成某某大学的。丈夫虽然也有同学留校任教,但不如跟张济夫的关系这样铁。加上现在张济夫是名教授,说话是有分量的,帮忙应该是没有一点难度的。

    果然,张济夫毫不犹豫地说,你们放心!一曲是我干女儿,我干女儿的事,比我儿子的事都重要!两位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没有一点问题。不过,我得丑话说在前头,她的分数必须够提档线。到不了提档线,档案提不过来,我想帮忙也帮不上啊!再说,违规的事,我也不干。你们两位女士都是搞法的,我的底线就是不去碰违法违规的事。

    曲英霞说,一曲成绩要上提档线没有问题,我就担心她的分数,在北京上不了好的重点大学,但在外地是没问题的。

    张济夫说,既然这样,就更不用担心了。只要把档提到了我们学校,我可以打包票,就算进了保险箱,我干女儿就是想再换专业也没得问题。

    看见正在慢慢喝酒的姜雄华盯着他看,张济夫以为姜雄华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其实姜雄华不是不相信张济夫的话,因为他并不太担心女儿考大学的事,他相信女儿凭实力考上北京的重点大学没问题,即便是清华北大也有可能。他是在琢磨咋个向张济夫开口,摆摆他们要求停止建东厂的底牌在哪里?张济夫按照自己的猜想说:“雄华、小曲,不是我吹牛,小娟可以作证,这些年也有人求我帮忙的,只要不坏规矩就行。你们两位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没有醉,不是说的不算数的酒话!”

    “相信,相信,我们相信。”曲英霞和姜雄华连忙表示非常相信他说的话。

    沈娟一看,就把话岔开。她说,平心而论,北京的娃儿些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年高考的录取线比外地低多了,这很不公平,好多人对此都很不满意。一丛考上清华那年,分数比北京考生高出一百多分。

    曲英霞到北京后吃辣的少了,适应能力退化,被辣得流眼泪,这时刚用餐巾纸把眼泪擦干,一听沈娟的话,就接过说,这不是北京的问题,整个教改就这样,这就是张哥他们的事。姜雄华附和一句:是啊!现在这个高考也是问题很多。

    张济夫说,教改的事太大,不好说。主要还是教育部的事,大学也好,中学也好,能自主的地方很小,还得听上头的吆喝。至于高考,问题是不少,但目前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取代它。依我看来,在权力吃得开的社会中,统一考试的方法还是相对公平一点的,要没有这种方法,当年像我和雄华这样出身寒门的人,要想上大学没啥可能。各省录取分数不一样,也有实际的考量,不能完全指责为不公平。回过头再看应试教育,虽然也有很多问题,但主要是教育之外的客观环境决定的,现实中,从应聘工作开始就得讲文凭,到了以后升职、评职称等更得讲,而所谓的素质教育推行不了,恐怕也是现实环境还轮不到它出场的缘故。所以一些关于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的讨论,我看意义不大,用人环境变了,教育体制及方式自然会变。

    姜雄华一听,心说到底是当教授的,一说一大套。

    几个人正说话间,牛老板出来了,很客气地和沈娟打招呼,又和他们三个人打招呼,然后说,我借花献佛,借你们的酒敬客人。牛老板端起小杯,冲着姜雄华两口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说这锅底就算是我请了,其他菜品也照常打折。

    老板走后,曲英霞说,娟子,老板跟你很熟嘛。沈娟说,老板父辈、祖辈都开过火锅店,后来都公私合营了。改革开放后,老板又干起来,因为火锅食材中牛肉、牛心、牛舌、牛肚等占的比重很大,他家又姓牛,就给店子取了“巴山牛”这个名称。这个名称既有地域特点,又有食味品味的特点,他家的食材地道,最关键的是他家的底料好、作料好,据说是祖传秘方,味道独特,别家学不了,很多常客就是冲他家这味道来的。有名气后,加上经营有方,慢慢办大了。麻烦也随之而来,有好几家店子也起了同样的名字,多少有些鱼目混珠。用行话说是侵权了。老板当初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也没有先行注册,那时的法律法规也不健全。后来就开始打官司,具体过程很复杂、很漫长,不说了。总之,找到我,我帮他打赢了官司。

    沈娟指着火锅说,当年还不是用电,是用木炭,后改用煤。山城就是火锅的天下,是中华美食中少不了的一方诸侯。他们都吃过烧炭烧煤岁月的火锅,房间里是浓烟滚滚,发出呛人的气味,炭灰也漂浮着,锅底也是黑黢黢的,有时为了加炭,手也沾黑。为了减轻负面影响,不少小店直接摆在了街边,夏季一些穿着背心短裤吃火锅的人,手上拎着扇子,不是为了给自己降温,而是扇火,让火快点旺起来,让烟尘早点散开。自火锅改用电后,干净、卫生、便捷,那种乌烟瘴气的场景也随之消逝了。

    桌上的火锅,欢快地翻腾、愉快地冒着轻盈的浅色的白汽,各种香味、鲜味、麻辣味,也随着那时有时无的汽体在雅间里盘旋、缭绕、消逝。在那些缭绕的蒸汽后面,三个人的脸上都是愉悦的笑意,只有姜雄华想着事,脸上没有笑意。当听到沈娟提到火锅改烧电的好处后,他说话了:

    是啊,真没电或电力不足,我们这顿火锅哪里还吃得成啊!火锅当然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试问现在这个社会,不要说重要的行当,就是普通的行当,有哪个离得了电啊!

    曲英霞停下手中的筷子,一双大眼看着丈夫,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解,好好地吃火锅,咋个突然发起感慨来了?虽说是顺着沈娟说电火锅的话题说起,但她了解丈夫,不会是无缘无故地说这些常识问题,现在还有哪个人不晓得电的重要性?丈夫说话并没有望向张济夫,但她凭直觉感到他的话是冲张济夫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