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州上空蓝天白云,天气晴朗。

    这种好天气,近些年来也不常见了。马山的心情也像天空一样,明净得很。马山现在身体发福得很了,当年在河滩上筛沙时,他和蔡构思都一付瘦筋筋的样子,比竹竿粗不了多少。在熟人面前,他常说当领导嘛,身体发福是标配,是领导应有的气度。再说,也是全面实现小康的成果之一嘛。

    他提前十分钟赶到机场。戎州的机场不大,航班也不是很多,接一个人还算容易。马山看着电子屏幕上滚动的航班信息,从广州过来的航班将会正点到达,马山在心头松了一口气:还好,跟老子差点迟喽。他刚才开了一个会,会议刚一完,他把材料往皮包里一塞,就往机场赶。蔡构思乘这个航班来,他们已经有好几年不见了,上一次两个人相见已经过去了好多年,那次是蔡构思回老家探亲。马山还是很感激蔡构思的,因为他还没有忘掉自己这个老朋友,回来时能告诉自己,见上一面。

    蔡构思现在名头很响,在国内已经大有名气了。他早些年在欧洲留学,学成之后,在巴黎办画展引起轰动,好评如潮。而马山对这些一无所知,用蔡构思当年讥笑他的话说,从头到脚光着,没挂一丝艺术细胞的布襟襟。

    直到某次宴会上摆龙门阵时,对座的一位先生提到蔡构思大名,那眼光中颇有几分因为认识蔡构思而得意。马山确认彼蔡构思就是自己认识的此蔡构思后,才淡淡地提到蔡某从光屁股娃儿时跟他就是兄弟伙,是有几十年交情的好友。此话一出,对座的先生立刻起身离座过来,很尊敬地跟他干了一杯,似乎他身上也罩了一圈蔡大师的光环。

    后来,蔡构思回老家,两个人见着,蔡构思送了他一本画册,还很潇洒地在扉页上写上一句:马山兄指教。字迹龙飞凤舞,马山还能勉强认出来,心头想,你老兄一贯嘲笑我不懂艺术,还要装模作样地让我指教,这不是存心在挖苦我嘛。在心头哼了一声,这小子,娃儿时唯我马首是瞻,现在混好了,跟老子学得油了。他心头虽然这样想,嘴上也不好说啥,装着在欣赏的模样。其实蔡构思没有笑话他的意思,是已经习惯这样做了,只要是值得送的人,自然都是一律请对方“指教”或“雅正”。后来马山也明白了这就是文化人的通病,喜欢作风雅状,显得自己既洒脱又谦逊。

    接过画册后,马山装作颇虔诚地样子,翻开一页,一看,一愣,居然是当年金沙江河滩上的场景和那些衣履破旧的男女。他来了兴趣,接着往后翻,竟然全是那些男男女女,那些两岸的河滩、阡陌、茅舍景象,还有狂放不羁的金沙江和陡峭的峡谷。他一抬头,露出满脸的不屑和失望,看了蔡构思一眼,就这个?全就是这些破烂?居然能在国外引起轰动,能得到啥子国际大奖?能让这个从小跟自己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青沟子”娃儿身价百倍、千倍?这洋人些居然就这种水平?不过,他在内心也承认,那些当年破破烂烂的景象、那些寒风中赤着脚的女人、光着上身的男人,在画上确实透出了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看他的一脸狐疑,蔡构思根本没有作任何解释,只是用手指很自如地在封面“当代著名大师”那几个字上轻轻敲了两下。顿时,马山原本想出口的话:这就是你的艺术?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对方一脸的凛然,自己话一出口,必然会被讥为身上没有挂一根“艺术细胞”的布襟襟,说不定还得送自己几句“井底癞蛤蟆”和“没文化、没素养”之类。他不想自讨没趣,识趣地点点脑壳,表示自己是有文化的、是明白的。其实在不知底细的人面前,马山把自己的名片递出去时,也是踌躇满志的,名片上除了职务头衔外,赫然在目的是“金融博士”四个字。

    有了一个大师级人物的朋友,自然也算有了面子,比如再遇见上次宴会中那位先生,对方会热情地向他打听蔡大师的近况。他其实不晓得,却云山雾罩地吹嘘几句,但此后马山对这位发小略有留意,晓得蔡构思尽管还在作画,但主要精力已经不放在作画上了,而是四处作讲演,在电视台上开名家讲座。所讲范围囊括了文化的方方面面,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咋样咋样,中国文化和国民性格咋样咋样,中国文化咋个滥觞于绘画咋样咋样,中西文化比较之异同咋样咋样,等等。对年青人讲座时,又多强调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之类的调调,“逆境出人才”的至理名言经常挂嘴边。对更多的人来说,没有看到他的画,倒是听到他到处语惊四座的讲演。作为文化人的名气反而比他作为画家的名气大了许多。

    这次,蔡构思是省里请来的客人,为当地的一个旅游文化节装点门面。而马山是受他人之托,请蔡构思到金沙江沙谷温泉来考察。蔡构思正想趁便先回老家一趟,就痛快地答应了。这也是马山感谢蔡构思的地方,对老朋友不拿架子。还有,有些人出去刚两年,回来就连口音都变了,让人心里有点莫名的别扭,觉得对方在自己面前装大。蔡构思出去二十多年,回到老家依旧一口乡音,这也让马山觉得他还是自家兄弟。

    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马山的回忆。一批旅客涌出了机场出口,马山隔着老远就看见蔡构思那蓬松的头发在出口处晃动,上次相见时也是他蓬松的头发先晃进眼中。跟上次不一样的是服装不同了,上次蔡构思穿的是西服,一付海归名家派头。而这一次穿的是一件白色中式褂子,黑裤腿下配着一双黑布圆口布鞋,俨然一付儒学宗师的打扮。马山心想,这小子又装啥子大头蒜?不过也没有露出一丝的惊讶神色。二十多年来,混迹江湖,跟不少官员、老板、名人打过不少交道,见的各色人等自然就更多了,很多事都见怪不怪了。他脸上立即露出最亲切的笑容,迎了上去,右手握着蔡构思的右手摇晃,左手很自然地扶着对方的右肩,很热情地问:

    “这次就多住两天嘛。看你老兄雅兴,喜欢玩啥?我抽空陪你。”

    蔡构思自然也不是过去那个瘦竹竿模样了,但并不发福,步履稳健,动作敏捷,握着手时,是一口的无奈:

    “哪有功夫耍嘛,就明天一天的时间。”

    “哟,这样忙?!”

    马山说着,就领着蔡构思向停车场走去。跟在一旁的司机已经接过蔡构思手中的行李箱。蔡构思没有客套,他已经习惯有人给他拿行李。蔡构思的行李很简单,就是一个小箱子。司机接过箱子后,问马山:

    “马行长,客人的行李放前座还是后背箱?”

    以下章节中出现的蔡构思等人物,均可见于山茅所著金沙江系列第二部《公家兽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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