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鄂州丞相府决定死守舒州,屏蔽江南两路后,云集在舒州的宋军足有四五万人之多。然而,其中多为来自州县的义兵,既有常年操持力役的厢军,也有成营不足一个月的义兵。即便如此,真正能成列而战,与辽军正面对垒的军队,主要仍是以镇国、保义、横海三军本部人马,大约两万余人。其它的州县义兵,只能作为补充。否则,一旦被辽军突破某处营垒,再以骑兵纵深插入,劫掠乡野,甚至震动全线,则大局危矣。正因为如此,镇国军才一直要求保义军接管前沿的营垒。议定了接管营垒的事情,两军之间的心结这才稍解。

    赵行德问道:“适才岳枢密言道,兵部有定策传至军前,可否告知详情?”

    岳飞道:“正要与赵将军商议,”他拿出一封兵部的公函,递给赵行德道,“这是兵部曹大人主持拟定,丞相用印后送来的定策。着我舒州左近的兵马与辽军长期对垒,待其粮尽自溃后,相机而击之。”他脸沉似水,但侍立在侧的张宪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之色。

    赵行德接过公函,看着看着,眉心不禁微微皱起。他叹了口气,放下了公函。

    “赵将军以为如何?”岳飞问道。

    赵行德沉默了一会儿,片刻方道:“大军云集舒州,正合一鼓作气。迟则易变。”

    岳飞听了,同感地点了点头,眉头微皱。赵行德说得尚算委婉,实际情况是,云集在舒州附近的三支宋军各自不相统属。镇国军与保义军同出于鄂州,彼此间尚算得和睦,底下也暗流涌动。韩世忠与赵行德私交甚笃,但各为其主。京东路侯焕寅自角逐假丞相位失利后,时至今日还在指使底下的文人中伤陈东与赵行德二人。公议推举之事,让鄂州与京东的矛盾天下皆知,耶律大石倘若不加以利用,那才是见鬼了。除此之外,还有襄阳十几万大军在上游虎视眈眈,大军顺汉水而下,到达鄂州只旦夕之间。如今的局势,变数极大,除非鄂州丞相府有极高超的本事,解决各种内忧外困,为大军决战无中生有地造出一个稳妥的形势,赵行德方才有几分把握持重决战。但以赵行德对诸理社同道的了解,以及兵部不顾大忌遥制军前的情况来看,他对未来宋人内部形势保持稳定也怀疑得很。宋军和辽军在舒州对垒的时间越久,恐怕等不到辽军粮尽自溃,宋人内部就要出大乱子了。

    “如此,”岳飞斟酌道,“赵将军以为,当乘势决战,不可拖延?”

    “正是。”赵行德肯定道。

    “那就好,”岳飞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点头赞许道,“岳某亦有此意,既然如此,岳某便致书韩将军,三家约期商议会战,先破舒州之敌,再乘势攻打江宁,全取江淮之地。中兴的局面,便算是形成了。”赵行德看了张宪一眼,张宪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显然岳飞事先和镇国军头号大将商量过了,决心抓紧时间击破当面的辽军,以大胜警慑宵小之辈。而违背兵部的定策,说服赵行德与韩世忠,诸军齐心合力,则是决战能顺利实施的关键。得到保义军指挥使赵行德同意,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那,”赵行德沉吟道,“相府和兵部那边......”

    “岳某腆为枢密,这兵戈之事,自会上表向丞相分说。”岳飞傲然道,语气透出一股浓浓的自信。赵行德点了点头,拱手道:“岳枢密上表之时,赵某愿附署其后,岳枢密最好知会韩将军。若三家联同上表,也好让丞相和兵部稍稍了解前沿将士之心。”

    岳飞一愣,打量了赵行德片刻,微微笑道:“如此甚好。”两人之间从前尚有不少隔阂和猜忌,经此一来,似乎消融了不少。连旁边张宪看向赵行德目光也多了不少善意。

    商议结束后,赵行德便告辞回去,着手安排保义右军罗闲十所部接管镇国军踏白营的布防的营垒。各州县义兵营紧挨着保义军扎营。对州县义兵而言,既然前来合兵抗辽,便要依附在某支大军之下。

    横海军几乎全部由京东外地人组成,兵丁人高马大,营中充斥着京东口音,每天嚼葱花卷饼,对荆襄人来说,恍如异国一般。在乡土情节的影响下,各州县义兵几乎不考虑投靠横海军。镇国军军纪森严,招募人马精挑细选不同,投靠镇国军就要打硬仗,而且约束太严,大多数的州县义兵受不了这份严格。而保义军颇有些多多益善的味道。于是,许多义兵营都被收拢到保义军的旗号下面,这短短日子来,保义左右军分别急速扩充到万人左右。

    根据朝廷律令,州县义兵营加入大军会战前,主将为了作战方便,可以整顿各营编制,甚至撤换一营的指挥统制。但赵行德保留各州县义兵营本身的编制,以同乡之情,让军卒上阵时可以同仇敌忾,不抛弃本营的部属。对各营的统制,赵行德也尽可能示以优容,全部保留官职,勉励他们为国杀敌。

    如今的保义左右军旗下,充斥着冠以州县地名的杂牌营伍。各营的情况千差万别,有的营军卒时被抓来的壮丁,才放下锄头把子没几天,连刀都握不稳的大有人在,还有人天天盘算着跑回家种地。有的营是州县豪强募集的义勇,有些胆气,武艺不弱。还有的营是原来的厢军,上到营指挥,下到军卒,俱像商人一般油滑无比。各营不但军令,军袍都不一样,粮饷解决的渠道也不同,有些需要从军需府供给粮食,有的由本州县供给粮食,但从军需府领取犒赏。

    荆湖南北,江南东西两路,土音不但和北方不一样,十里不同音的情形也极为普遍。保义军下属各营之间,有的方言差异都大相径庭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不同营伍的将士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话。最后还是赵行德在鄂州编写的识字本起了作用,这册子将大约百多句军中号令统一为中原正音,再用训诂注解的办法,逐字逐词由教书先生传授给各营将士,又结合了旗号锣鼓的指挥,这才解决了各部统一将令的问题。此后,保义军中托词听不懂军令,不服从上级军官的调遣的事情才绝迹了。

    回到营盘,赵行德刚刚脱下铁盔,来没来得及派人去请罗闲十,杜吹角便秉道:“将军,今天轮到饶州营了。”

    “唔,”赵行德点点头,“到饭点儿了吗?”他摸了摸头,前后转转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