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点头称是。陈宣一边对百姓挥手致意,一边又问道:“朕决心已定。丞相以为,朝臣中何人可主事新设的赈济衙署?另外,整顿工坊之事,还有何良策?”寿昌泽对面的百姓呼朋引伴,已经越聚越多,朝着林泉宫的方向指点欢呼。妇女将刚出世的孩子高高抱起来,捉着小手朝这边挥舞。民间传言真龙之气能辟邪镇恶,所以见着皇帝预示着未来一段时间都不用惧怕邪祟之物。

    柳毅站在陈宣身旁,沉声道:“袁兴宗可当此任。此人原为华县令,现在在天策院中,三年前也曾建言在商会自治区域内设立济贫所。”他犹豫片刻,沉声道:“至于整顿工坊之事,臣也有两策。一策应对眼前。一策着眼长远。”

    “哦?”陈宣脸色平静,微微点头,沉声道,“火烧眉毛,先说眼前之策。”

    “眼前之策,罗斯之战后,陛下和两府筹划经营石山以西,新册封八位开国侯,但百姓尚未充实,正需大量荫户开垦。可命道路曹西河巡吏署将新到的关东流民引向河中、石山一带授田。如此,关中工徒有耗无补,数量必然不足。不须朝廷敦促,商人为了延揽工徒,必竞相厚给衣食,提高工钱。”

    陈宣微微点头道:“好,新到流民向河中去的川资,国库若是缺乏,朕出钱相助。”他顿了一顿,道,“让河中也出一些。”

    柳毅沉声道:“臣先谢过陛下。这工徒川资一事,丞相府除了向陛下和河中州县化缘外,臣已和周大学士有过商量,由学士府首倡,在国内募集善款,顺便将工坊奴役的劣迹揭露于世。”

    两名东人社士子在学士府郑相堂前遇刺,诸院学士都义愤填膺,大学士周梦溪多次要求严查凶手的幕后主使,除了向柱国府、护国府施压外,还主动登门造访丞相柳毅。柳毅趁机提出完成东人社士子的遗愿,周梦溪当即把募捐的事情答应下来。学士府掌管着天下教化,各地上万名教书先生一起鼓动,造成民心所向,想必会使柱国府和护国府中许多人的立场转化。

    陈宣一掌拍在窗台上,笑着赞道:“此策甚好。”他顿了一顿,又笑道,“朕亦不敢‘得罪’学士府。如此一来,这幕后凶嫌,必是要遗臭万年了。”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这时门口的卫士用话筒传音,军情司上将军吴庭请求觐见。陈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对柳毅道:“军情司吴庭就要到了,丞相也留下听一听郑相堂案的情况,办起来事来也好心中有个底。”

    柳毅微微点了点头,谢过陈宣,又道:“适才那一策可以解眼前之忧。为长远计,当扶植关东的工徒新成立行会。原有的匠师行会保护其下匠师和工徒利益,就比地方官府要周到许多。”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关东的工徒犹如一盘散沙,大多一无所有,身无长技,建立行会容易,要让它真正运转起来,还要假以时日。”

    陈宣又点头赞道:“好。”这时外面的脚步之声由远而近,随着门外龙牙军护卫一声“敬礼”,殿门打开,军情司上将军吴庭大步走了进来,向皇帝躬身为礼,又和丞相柳毅拱手见礼。刚才他在门口已经问明了丞相已在宫中觐见,所以丝毫没有惊异之色。

    陈宣请他坐下,问道:“郑相堂的案情,军情司调查得怎么样了?”隔着御案,亲自将一茶杯推到他面前。

    吴庭抬手谢过陛下,沉声道:“肯定不是关东朝廷所为。三名刺客都是河中过来的,收买之人的图形也画出来了,敦煌令衙署和道路曹正在秘密查找。此外,长安方面也在调查这两名遇害士子的仇家,有了两三个嫌疑主使。其中最有可能的,是一位从关东来的豪商,名叫邱大瑞。就在数月前,他的工坊里还打伤了几个东人社的士子,案子还在裁判所讯问,但伤人者异口同声说是因为东人社士子口言不逊才动的手,和东家邱大瑞没有关系。”

    陈宣微微哼了一声,脸色转冷,似乎早已料到,沉声问道:“可有证据指向邱大瑞买凶杀人吗?”

    吴庭摇了摇头,道:“直接收买刺客之人不是邱大瑞,甚至也不是常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心腹。敦煌令和道路曹拿了这刺客图形在河西各地的驿所客栈详查,若是有人见过凶嫌的话,那就可能认出他的同伙。”

    陈宣点了点头,沉声道:“也好。河西这边顺藤摸瓜。长安那边,把邱大瑞等几个凶嫌都监视起来,先不要打草惊蛇,重点在搞清楚他们有无结党,有无结交官吏为不法之事。朕倒要看看,这伙人到底凶横跋扈到何种程度。顺便核实工徒所受苦难之情况是否和东人社士子陈情一致。”他顿了一顿,忽然醒起一事,问道:“两府给军情司的调查令,已经发出了吧?”

    吴庭点头道:“已经拿到了。”陈宣和柳毅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陈宣笑道:“那就好。”军情司的职责是掌握敌国情形和监视军中奸徒,如果涉及到国内其它事情的调查,则需要两府的调查令,以免军情司凌驾于五府之上。当郑相堂血案发生时,事急从权,军情司先期介入了调查。但因此案关系国体,影响极大,两府还是颁下了调查令,将调查此案的权力交给军情司,等若是将幕后的凶嫌当作敌国一样对待,可以越过某些办案捕快所必须遵循的程序。

    君臣奏对过后,柳毅便告退。这件大事有了眉目,柳毅心中也笃定了许多。他一上马车,便靠厢壁上打起盹来。丞相日理万机,不但要有过人的精力,还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马车缓缓而行,随扈的虎翼军卫士长王昭乾知道柳毅的习惯,有意放慢速度,让他能够多休息一会儿。

    马车在大丞相府门口停下,柳毅的眼睛便睁开了来,一扫倦容。车夫拉开车门,柳毅下车,对王昭乾微微点头相谢,迈步入府,门口等候的书吏秉道:“耀州烧瓷行会的行首等人前来拜访,已让他们在客厅里等着。”每天都有许多人求见丞相,需要先和丞相府的书吏请求。丞相柳毅同意之后,便会安排他们到大丞相府衙拜访。具体时间则有所变化,求见的人亦不在意等上片刻。

    来到客厅,三名匠师模样的人已经站起身来,脸上堆笑,在门口等候丞相。其中一位是耀州烧瓷行会的行头朱时朋,其他两位也是行会主事裴燕用和范长生。耀州是关中制瓷的中心。这三人一辈子制造瓷器,都开设着工坊,都有大匠师的身份。若不是有求于人,他们也绝不会在门口迎候柳毅的。

    柳毅脸上微微一笑,拱手道:“适才觐见陛下耽误了时候,让三位大匠师久等,恕罪恕罪。”伸手请三人坐下,仆役看茶之后,他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笑道:“三位大匠师都大忙人,今日来丞相府,想来必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