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赵行德叹了口气,沉吟了片刻,终于正色道:“辽东陷于胡人之手已久,汉人百姓失却中原礼乐的教化,近狄夷而远中国,实为可哀。诸位既然要复兴汉室,便当振兴中国的礼乐教化,使弦歌不绝。”他对在座的众汉军将领一揖倒地,恳切道:“请各位大力延聘教书先生,教汉军百姓习汉字,读汉书,使辽东的汉民百姓,不但有我中国人的血脉,更要有我中国人的心性。”

    帐中再次安静了下来,张六哥想道:“仗都打不完,什么礼乐弦歌的,根本是个痴子。”“难道如此这般,就能让我们心向夏朝正朔?”高伯龙满脸疑惑,许德泰沉吟不语。王玄素暗道:“这位赵将军,倒是性情中人。礼乐教化对我们巩固根基有好处,不过,一时间哪里去找许多识字的来教。”

    韩凝霜沉默了片刻,最后点头答应道:“这是当做的事情,让赵先生提出来,倒是显得我们疏忽了。”想起在宋国的那些传闻,韩凝霜倒不怀疑赵行德此议是包藏了什么私心。她虽然常年为兴复汉军的事情奔走,但对夏宋辽诸国的大事情都有留心,陈康向她道明赵行德身份之后,还特意对理学社做了一番了解,对张炳、陈东等人的事迹也有些唏嘘。

    王玄素见达成了协议,便将南山城池的图纸交到赵行德手中,含笑道:“有劳赵先生了。”赵行德接过图样,悻悻点头道:“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计议已定,众将躬身告辞,赵行德也拱了拱手,将图样夹在腋下,准备离去,韩凝霜却沉声道:“各位将军且分头去忙,赵先生请留步,凝霜有事相询。”赵行德停住脚步。王玄素和许德泰等汉军将领也有些意外,神色复杂地退出了中军帐。

    偌大的帐中只剩下二人,韩凝霜又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有些微妙。赵行德到不会自作多情,便先打破沉默道:“韩盟主有何事相询,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凝霜轻轻咬着嘴唇,似乎有些踌躇,终于问道:“先生适才提起礼乐教化一事,到令凝霜想起来另外一些疑惑,”她自嘲地笑了笑,“在许多中原人眼里,蛮夷和野兽差不多,而我们汉儿,也和蛮夷差不多吧。不知对夷夏之辨,先生是怎么看的?”赵行德一愣,没想到韩凝霜将他单独留下来,竟然是问这么一个几千年来争论不休的问题。

    辽东汉人与胡族混居,又相互通婚,那些在女真、契丹族部落里生活的,自己都忘了来历。历来都是胡人入中原被同化,但辽东的情势却是相反,因为强弱悬殊的关系,若是置之不顾,只怕再几代之后,一大部分汉人就会被同化到胡族当中。所以赵行德才请汉军大兴礼乐教化,增强传承和对本族的认同,不至于因为文化断裂而自己瓦解掉。

    沉吟片刻,赵行德有些尴尬地笑道:“韩盟主倒是出了好大一个题目。”

    中军帐外,张六哥正对王玄素咕哝道:“韩大小姐干嘛把这小子单独留下来,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啧啧,咱们汉军上下这么多英雄豪杰,难道眼看着大小姐嫁个外人?”王玄素眉头一竖,喝道:“一边呆着去,难道大小姐要见个人,还要你准许不成?就因为你这样乱嚼舌根的家伙,韩大小姐才会将他单独留下来询问,”他脸上带着肯定的神气道,“这姓赵的有点见识,问的必定是军国大事了。”

    中军帐里,赵行德正讲到:“自古以来,国家治乱兴衰,究其根本,在于人心聚散。当国内人心凝聚一体时,便国力强盛,反之,人心涣散时,则国势衰微。当春秋之时,周室衰微,蛮夷戎狄勃兴,平王东迁,故有齐桓管仲‘尊王攘夷’,公羊传明夷夏之别,为的还是凝聚人心。凝聚人心需要因势利导。如今辽东汉人百姓受群胡欺压久矣,汉军大兴礼乐教化,恰逢其时。”

    韩凝霜低头沉思了片刻,方才叹道,“么说来,赵先生请我等延聘先生,教百姓礼乐,亦是为汉军考虑了。前段时间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先生见谅。”她站起身来要检衽为礼,赵行德忙侧身避开,拱手道:“区区小事,不必在意。”

    赵行德告辞后,韩凝霜又召见了王玄素和许德泰,与他们商量,将原定调往苏州关南的部分汉军留在开州,由王亨直将军统帅,在太白山南麓,鸭绿江这一带经营势力。王亨直乃是汉军里德高望重的老将,有他在这里主持大局,也算是对赵行德所建议的一点采纳。

    王玄素却有些会错意,低声问道:“大小姐,这夏国营寨便在凤凰山,据说这数月时间,居然裹挟了好几万百姓,开垦大片荒地,炼铁治兵,声势大兴。多留兵马在开州这边,是否要防范夏国营寨坐大?”许德泰站在旁边没有做声,汉军刚刚才把韩大先生的人清洗掉,对勾结外人格外敏感,因而,就算他有心帮赵行德,也只能缄口不言。

    韩凝霜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夏国远在万里之外,赵先生对我们多有善意,这凤凰山势力是友非敌,他们远道而来,若有什么麻烦,开州寨帮得上忙的,可以帮上一把。”她想起是才赵行德避开她检衽为礼的尴尬表情,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王玄素和许德泰奉命而去。许德泰心中暗叹,人心都是肉长的,赵先生以诚相待,两家总算能彼此信任,对于兴汉大事助益非小。他心中如此想,脸上却不敢表露。王玄素暗自沉吟:“莫非大小姐当真对姓赵的暗生情愫?”不远处高伯龙和张六哥一脸八卦地朝这边走来,王玄素不禁皱了皱眉毛,将这疑虑埋在心底,面沉似水。

    ..............................................................

    金国黄龙府,韩大先生展开最近汇集来的密报,手背上青筋毕露,胡须微微颤抖。“好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他心下暗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留情面了。”

    投靠韩大先生的八处山寨,有六处都已经易主,汉军首领在归营途中被伏杀了五人,侥幸逃生的一个汉军寨主不敢回去,战战兢兢地返回了黄龙府。敌人在另外两处山寨没有得手,却扬言他们背叛了韩氏,已经被汉军除名。汉军下手隐秘果断,又事先隔断了交通要道。一直到韩凝霜他们离开后十几天,韩大先生才得知消息,他在汉军中的党羽已经大受打击。

    完颜宗弼坐在对面,苦笑道:“看来凝霜很不高兴啊。可惜,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再怎么奔走,这些汉儿还是四分五裂,不成大器的。”他将一份名单递给韩大先生,在黄龙府这段时日,表面上虽然站在韩凝霜一边,却在暗地向他和各金国权贵示好的汉军将领,数目着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