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的长安城,气候又变得燥热起来。这一份燥热,不仅仅来自于长安城民众身体切实的感受,还夹杂着一份内心深处的情感焦灼。

    年初圣人号令西征,长安城中许多的青壮年应募入伍,以靖边健儿跟随圣人出征青海。大量青壮年被抽走出征,少了一群爱好追逐热闹的主力,让市井坊间的生活气氛都为之冷清下来。

    就算还有许多年轻人没能入选靖边,但当同龄人都已经追从圣驾、为国效力扬威时,这些留下的年轻人们也都不好意思再放纵戏闹。

    朝廷征计雄壮,让志力饱满的年轻人们趋之若鹜、唯恐落后于人。但那些出征将士、靖边健儿们,各自也都有着父母家人,与年轻人们满怀建功立业的热血壮志相比,他们更多的还是希望儿郎们能够安稳生活。

    朝廷大军初春二月出征,眨眼间时令便来到了盛夏,过去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那些出征健儿们的家庭无不弥漫在一股焦灼的氛围当中。

    尽管西征大军也屡有胜报喜讯传回,但战争究竟何时结束、儿郎何时归家,仍然没有一个确定的日期。而且那些陆续传回的战报也根本不会涉及到具体的人员伤亡,军士家属们心里始终绷紧着一根弦。

    过去这几个月时间里,民间的气氛一直紧张凝重,朝堂之中同样并不轻松。

    圣人御驾亲征,偌大帝国的掌舵者并不留守帝国权力的核心,这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种常态,留守官员们所承受的压力绝不比青海前线战事小。

    特别圣人离京后,太皇太后临朝听政,更让时流诸众下意识的心生警惕。毕竟这位太皇太后可绝不是一位恪守规矩的仁慈长者,武周一朝前后的时局板荡仍然历历在目。无论圣人与太皇太后之间有着多么深厚的亲谊,时流对太皇太后的警惕与提防也绝对不敢松懈。

    为了确保朝政能够平稳运作、杜绝各种杂情滋扰,诸宰相们也是煞费苦心。

    圣人离开长安之后,诸宰相们便编排了严格的执勤列表,每名宰相留直政事堂一旬,完全放弃了休沐假期,且无论昼夜,必须要有两名宰相同时留直,一在东内大明宫,一在西内太极宫,且每隔一个时辰必作信使通传。

    宰相们已是如此,诸司官长也不能松懈,除了基本的政务处理之外,每天也必须要有官长留直。一旦政事堂查勤有缺,俱记录在簿,留待圣人归京制裁。

    除了诸官署打起十二分精神之外,长安军事上的警戒也是十分的严明。如今京中禁卫虽然已经没有了南衙北衙的区别,但仍有内外划分。

    岐王李守礼竟日坐镇北城玄武门,诸防禁调度外朝莫能与闻,唯每日向太皇太后与皇后报备。京营诸大将军则长直皇城衙堂,司职导引巡警。

    太皇太后日常起居仍在万寿宫,每隔五日临朝听政。每至朝日,由三品以上文武四员趋迎于万寿宫外,并护送到内朝紫宸殿。

    太皇太后在殿听政时,皇后亦移驾西殿延英殿,召见诸品官命妇。皇长子李道奴则入中朝集英馆,由一名直学士开卷讲经。

    各种各样的人事布置,可谓繁琐严密,透出一股凝重氛围。若是普通人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便不被莫大的压力压垮,只怕也要心生怨忿,心情逐渐变得偏激,或许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

    但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留守的诸宰相们,都可以说是历经板荡浮沉的成熟政治人物,对于事务的看法,自然不会拘于表象。

    从太皇太后而言,在当年的神都政变之后,她已经不可能再从正面登上大唐权力核心的舞台。过往诸种深刻的记忆,已经让世道给她打上一个近乎妖魔化的标签。这种标签不只会影响生前,更会深刻的影响身后。

    在这样的世情氛围之下,老实说就连圣人都有些无能为力,无论其本身对太皇太后持有怎样的感情,有时候都不得不趋从于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