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遐龄对待自己这个侄子的态度远好于张宗道,加之张四端自信的态度,让他心头的忧虑减去大半,心气便平和下来,问道:“怎么?那小子终于憋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是写了书信?还是约定了什么?”

    张四端一笑,“叔父少年时也是走马章台的人物,这里面的事清楚得很。以两人的身份,怎么敢留下文字?若是真有个书信便笺,小侄反倒认为这里面有什么陷阱。只不过最近几日,范进虽然忙着做那些事,他那话本可是从未断过。”

    “你是说那本梅玉配?”

    “没错。他要说的话全放在话本里,这样哪怕被人发现什么,也抓不住把柄。而对于女人而言,就把他话本里的话当成了对自己写的私密之语,这就是他的手段了。座师的妹妹嫁了书生,两人未曾成亲先偷渡巫山,这里面的含义不言自明。除此以外,最近两天的回目里,就是书生设法混进女子府内,两人暗通款曲。”

    张遐龄冷哼一声,“他要是敢这么干,当真就是涩胆包天了!”

    “他自然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但是我们可以推他一把。我明天就带那小贱人一起去乡下找范进,谈谈这笔物资的事。”

    “嗯?明着谈?”

    “谈生意么,自然是光明正大才好。小侄从舅舅家那边得到一个消息。张大小姐手头散漫,对于王家的丫鬟仆妇打赏极多,还要送一些名贵首饰给王家内眷,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日三易,只要脱下来就绝不再穿。即便是舅父那等人家,提起张大小姐都说不愧是千金小姐,没有千金根本养不起。”

    “女人就是这样子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花钱。再说张家富比王侯,她生长于那样的人家,养成那种娇小姐的做派也是正常,这有什么奇怪?”

    “在张家自然万事休提,如今她终究是范家的媳妇,范进就算再怎么厚颜无耻,也不会朝媳妇娘家伸手,来养自己的娘子。而他那点俸禄,连张大小姐一日花销都不能支撑。所以小侄敢打赌,他非常需要钱。”

    “那又怎样?”

    “正因为他需要钱,所以这批粮食他不会随便投放到市场上。如果真有这方面的意图,以他的为人肯定已经开始造势,从对付代王到这次重新清丈田亩,范进的做法都是事情没做,先造舆论。有些时候,手里明明什么牌都没有,却故意叫的山响,就是为了吓住对手,让别人猜不出他的底细。可是如今的他手上明明拿着一张好牌,却不声不响,这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唯一的解释就是一条:他压根不想闹得众人皆知,以免下不来台。”

    张遐龄脸色越发好看了。不管他的行事手段如何,在自我定位方面,他还是喜欢把自己当成个生意人。遇到可以谈判的对象,心里总是欢喜。他点头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只要他肯要钱,我们就能够对付,倒是不用像原先想的一样,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张四端摇头道:“小侄倒是以为,不管范进怎么选,我们的路数不该变化。甚至应该做得更绝一些,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山西,那贱人也一样。”

    “这又是为什么?如果他肯收钱,事情本来可以做得很圆满,犯不上这样啊。”

    “因为小侄见过范进对付代王府的手段之后,就感觉此人绝对不能留在世上。否则,有朝一日他站在咱们家对面的时候,我们恐怕连他一招半式都接不下来。就像这次对付代王府一样,把那些泥腿子煽动起来包围王府的情景,小侄现在想来都觉得脊背生寒。尚方宝剑只不过是一块顽铁,这些泥腿子却是足以燃烧天下的燎原火。如果他将来把这把火点起来,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早点除了他,大家都能安生。那小贱人跟他一起时间太长了,也不能让人放心。”

    “这……”张遐龄捻动着胡须沉默不语,虽然他的辈分大,可是在大同最终的话事人是张四端而不是他。他沉吟良久:“范进不是普通人可比,杀了他只怕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到时候张居正只怕不顾一切,也要给他女婿出头,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所以不能我们动手杀,还是要借刀。好在范进前面对付代王府,我们已经有了一面盾牌。就连杀人的刀,朱鼐铉只怕都为我们磨好了,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他推到刀口之下。日后就算张居正亲自来,我也保证怪不到咱们头上。”

    见张四端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张遐龄也就不再多做劝解,只是再三叮嘱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切记要谨慎行事,万一被人抓到把柄,就连你大哥那里,只怕都不会好过。”

    “叔父放心,这一点小侄已经考虑周详。我担保,直到范进人头落地那一刻,依旧会把咱家当成他最好的朋友,和最忠实的盟友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