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邦宁与范进的冲突,并未如人们想象的一般,在幽兰馆大火之后进入白热化。虽然范进照例审讯那些被抓的冯邦宁党羽,当日放火的人即使没被捉住,也接二连三的出状况,但是这种报复始终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就是只针对那晚放火的人下手。偶尔多出几个伤者,却是其他想要借着这次机会浑水摸鱼,趁机伏击冯邦宁的人,被不愿意背锅的武林高手制伏丢出,也表现出这些行动人员的心思。只动那些放火或是在行动中干了其他坏事的,与其他人无关。

    乃至这次火灾的主谋冯邦宁,也并未受到任何形式的攻击,他保护在身边的几个亲信也同样安然无恙。冯邦宁也并未如普通百姓想的那样,带着人手去县衙门打砸一通,或是干脆去监狱里把人抢走。江宁这边的锦衣卫衙门去要了几次人,都没有成功,冯邦宁似乎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改找了个中间人代为说项,询问着保释的手续。

    到了这个地步,一些明眼人就看的出来,两下里似乎都表现出了强大的克制力,没想着就此拼个死活,那接下来自然就是互相妥协阶段。监狱里被关的那些人成了谈判的筹码,就等着几时谈妥了释放。

    这一点其实也不奇怪,除了那些大字不识的苦力,或是一脑子愤怒的国子监学生,大家都很清楚,范进再怎么发火也不能把那些抓到的人怎么样。

    不会有证据证明他们放火,更不能证明那几条人命与他们有关。他们又没把马湘兰如何,根本定不了罪。至于之前的言语,只要没形成事实,就都不是罪过。范进可以通过职权,找各种理由把人押着不放,但是想处置他们,从应天府就不会批。再者范进到任之后就放出风来,要以律法为绳墨约束百姓,如果说话算数就不能随便把这些人定罪。

    从当下的局势上看,范进略占上风。毕竟是冯邦宁手下人被敲了闷棍,范进一方没什么损失,从人力上就占了先手。更别说借着这次冲突,范进收获了不少的名声,还让鸣凤镖局生意大好。原本镖行生意进展困难,眼下已经有江宁的大户人家上门,从请镖行派人护院。

    既然要谈判,那就要讲面子。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范进应该把人放了,大家即使不握手言和,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以对县衙门提出的赔款要求,担任中人的那位世袭锦衣指挥使很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范进所求过苛,有点强人所难。

    冯太岁的脾性,哪是那么容易低头的,话说的不好,反倒可能引火烧身。趁着冯邦宁心情好的当口,费了好大口舌,婉转着提出了这个要求时,也是做好被骂一顿准备的。

    哪知冯邦宁竟是答应得异常爽快,还拍拍他肩膀作为鼓励。“老兄辛苦了,能说服范进那南蛮子看来是没少费力气,赶明个兄弟摆席请老兄喝酒。他若是只要银子,事情就好办了,花几个钱不算什么。那把火是我放的,给他几个钱也是应该,就当爷拿四千两银子给他买烧纸,让他赶紧把人给我放了!”

    这人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认为冯邦宁是在说反话,直到冯仁带他去取银子,他才知道自己没搞错。

    幽兰馆不管对马湘兰来说有多少纪念意义,在赔偿这个问题上,那就是一处清楼而已。即使加上里面的陈设字画,也不值两千两。这四千两银子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冯邦宁答应的这么爽利,让这中人心里很有些起疑,不知道是存的什么念头。这件事既然是自己代为办理,总得要弄个明白。

    冯仁是老家人,嘴严的很,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倒是冯邦宁随身带的一个俊童得了一笔赏银后,吐了实情。

    “我家公子也不傻。他觉得最近风头不对,那些御史言官平日都像疯狗一样,这回这么老实,情形不大对劲。冯老管家才旁边劝,说本来就不该去放火,那样实在太不光棍了,让人说起来会被戳脊梁骨。眼下一错不能再错,城里有人盼着公子和范进斗起来才欢喜。公子虽然不怕和范进斗,却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别人要他如何,他偏不如何,这次是我们公子的行事风格。既然那些人都想看公子和姓范的蛮子开打,公子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那人听的之后,才知居然是冯邦宁这种拧吧精神作祟,心里暗觉好笑。那俊童又道:“再说,最近公子也需要人手。有些人趁着乱想要混水摸鱼,闹了几次刺客。公子从江宁找人都不得力,还是用自己的伴当放心。所以只要肯放人,银子不算什么,反正这么大个江宁还怕没银子赚么?这次给姓范的一个面子,将来他就得给我们面子,这样也省去很多力气。”

    那指挥使既能出头调解这件事自身的阅历经验也不差劲,从这俊童话里的言语分析,心中泛起个念头:冯邦宁这人色厉胆薄,以往在江宁凶神恶煞一般,主要原因是没遇到对手。范进表现的太强硬,冯邦宁就开始怂了。

    关在上元衙门里的人犯并没有全部释放,冯邦宁也没想着全要。他只要自己从京里带来的亲随,于本地招募的泼皮喇虎并不在意。再者这些人有不少是他手下自行招募的,他压根也不清楚,放不放根本不在乎。范进将那些泼皮扣下也就扣下,冯邦宁根本不在乎。

    那些泼皮的罪行未必有那些京师来的随从严重,但是他们平素在街头横行霸道,勾结上冯邦宁以后,就更加肆无忌惮。像是冯邦宁和他的部下搞女人,就是这些泼皮担任耳目,否则冯邦宁也没法确定哪家有美人,以及那家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是否应该下手。

    这些泼皮甚至以此为敛财手段,敲诈底层百姓,交了钱的便可以保住自家女眷,否则就可能被他们献给冯邦宁或是其部下。在江宁民愤极大,正合作为处置目标。

    在上元县衙门的八字墙外,两边各立四个木笼,每个木笼里各站了个泼皮,脖子上戴着死囚用的鱼鳞铁叶枷枷号示众。这种残忍的刑罚,属于不死脱层皮,而且在枷号期间死掉,不算亲民官的过错。这种没有功名又没有势力的泼皮,根本没人为他们出头说话,死也就死了。

    十几个喇虎就这么生生枷死在上元县衙门以外,于整个江宁的城狐社鼠而言,都是个极大震慑。平日里在街面上极有面子的大泼皮,开始向江宁县逃。一些小团体或是收拾细软跑路,或是联络着凤鸣歧,商量着受招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