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婵的个子适中,削肩纤腰,许是因为饥饿的缘故,她的身段苗条体态轻盈,论形体和相貌都比钱采茵来的出色。只是常年被锁在柴房里,不见阳光,人脸白得有些病态,不够健康,再有就是身上有些脏。她自己也知道,面色微微泛红:

    “我回头得弄点水洗一洗,不过家里就这么大,想洗也不容易。至于香水堂子,我却是不敢再去了。说一句不怕范公子笑话的,我现在已经不敢一个人上街,一个人睡觉。总是担心一觉醒来,人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或是落到哪个坏人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没什么可笑话的,其实换了任何人遇到类似的事,反应都和姑娘差不多,和她们比,姑娘已经很让在下佩服了。”

    郑婵苦笑一声,“公子不觉得妾身不知廉耻么?按照你们读书人的看法,女子失了节,就没了活在世上的资格。我被救回来以后,应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找个机会就要投缳跳井才对。像现在这样想吃东西,想找水来洗洗身子,是不是就是不要脸?”

    “没有这个话。”范进摇头道:“我本意是想请人开解一下姑娘,让你不要走歪路,可是现在看来倒是没这个必要。说实话,范某很高兴姑娘能想的开,心里佩服姑娘还来不及,怎么会看不起姑娘?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说到底是衙门公人的错,是官府的错,惟一无错的,就是姑娘,又怎么能怪你?谁要是想要为这事就逼你去死,你就拿块砖拍他脸上。”

    郑婵看看范进,脸微微一红,主动拉开了一些距离。“婉儿说公子与普通人不一样,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其实说实话,妾身在刚被掳去失申于朱贼的时候,确实想过死的。无数次想着找个机会自尽,当时也确实能找到机会,比如我如果咬死了不从,肯定会被朱贼杀了。我亲眼见过他杀了两个死活不肯依从他的女人。他是杀猪的,出手很狠,一刀下去直中心窝,在他看来人和猪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刀就死,杀人绝对不会手软。可是就因为看到他杀人,我就害怕了……我害怕了。”

    她摇着头,很有些惭愧的模样。“妾身原本也以为自己是个烈妇来着,可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不是。看到刀子我就害怕了,我怕死,也怕挨打。他贪图我容貌,不杀我,只用鞭子打我,我不想被打,就主动……随了他的心意。”

    说到这里,她脸上羞意更盛。毕竟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男一女,说着又是这等事,如果男子以为其轻浮,说些风言风语或是动手动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在朱家见过的,都是社会底层那部分人,经历之事,也凄惨异常。让她对人性之恶的体会比其他人更深,即使面对一个书生,也不怀疑对方随时可能化身野兽扑上来。

    范进的想法却与她不同,现在的范进实际是站在一个亲民官的角度在问口供。只是考虑到郑婵遭遇凄惨,如果用公堂的方式询问她,心理上未必接受的了,对这个女子也不公平,所以采取了较为委婉的方式,这一点郑婵却是理解不到。

    “我明白姑娘的感受,人在那种地方,难免恐惧。一旦工具,意志就会动摇,这不算什么劣迹。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落到朱贼手里的么?”

    “那是几年前了,妾身当时眼看到了嫁期,小门小户人家比不了大户,好多事都得自己做。妾身当时是上街买些碎绸子,想要给自己做件水田衣,哪知走在路上,忽然就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手上抱着个花瓶,当时摔得粉碎,硬说是妾身撞坏了他的古瓶,吵着要赔偿。妾身也是京师老户,哪里会被这种手段讹诈,当时与他争吵,没吵几句,朱……朱贼就出现了。”

    说到朱国臣,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一阵颤抖,显然勾起内心深处最不想面对的回忆。范进道:“姑娘莫慌,平一平气再说。”

    “他……他当时和一个捕快打扮的人一起来的,充个好人嘴脸,为我说话。我只当他真是好人,又有捕快在旁便信了他。那公人说,不如到前面找个地方做,两下写个文书,约定谁也不许生事,让朱贼做个中人。妾身也觉得,那样做最是稳妥,免得其纠缠不清。哪知没走多远便是条小巷,他们忽然拿了条口袋出来,把我罩在里面,嘴里又塞了麻核,直接抬到了一处巢穴。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京里被拐的妇人,大多是被这法子捉的。”

    范进想起大柱子提起,京师里有拐妇人的案子,连忙问道:“他们做这样的事多么?”

    “不可胜数。”

    “那女子呢?”

    郑婵脸又一红,过了片刻,鼓起勇气道:“女子先是被他们送给一个大贵人受用,那人叫什么我不知道,年纪不大,专门喜欢祸害女人。妾身……的身子便是坏在他手上。之后女子按姿色分等,最劣的卖到周边村镇,那些光棍乡农为妻。好一些的,便做粉头为他们赚银子,再好看一些的,便被他们锁在家里,当老婆。在妾身之前,朱国臣便有个女子,他见我更漂亮,那女子又不生养,就当着我的面把那女人杀了,做成一锅肉汤……”

    说到此,她忍不住俯下身去呕吐起来,范进连忙在她背后拍打着。作为被两个男人占有过的女子,郑婵并不太排斥被范进肢体接触,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认为自己身体肮脏,污了读书人的手。

    吐了好一阵,她才向范进道了几声歉,继续道:“再后来,我就得陪他。他这人很精细,虽然说让我做他老婆,但是不给饱饭吃,也不给我走路出门的机会,不是把我弄到床上,就是锁在柴房里。他是个疯的,没什么不敢做的事。如果不是范老爷抓住他,还不知道他要害多少人。”

    范进问道:“他做这些事,就不怕有人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