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正芳勉强一笑,喝了几口热水道:“我这是老病,每到换季的时候就要犯一犯,已经习惯了,不当回事,你们不必太在意。还是说回张江陵,他的天伦张文明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角色,在湖广那里,听说闹的很不成话。武断乡曲横行霸道,俨然是个豪强气派,又和地方上一些强梁结交,仗着自己首辅老子的身份,不知给张江陵找了多少麻烦。这回正在他儿子要大展拳脚的当口,偏又一病不起,简直是张江陵前生对头。若是当真从此就去了,张江陵这个时候丁内艰,几年的苦心孤诣,全都白废功夫,若果真如此,那就只能说一句天意难违。”

    张居正在位几年励精图治大刀阔斧地改了不少陋规,推行了一部分制度下去,但是以其谋划以及大明的疆域格局来说,其所做的工作,也就是一个夯基础。未来几年,才是真正出成绩看效果的时候。

    文官守孝号称三年,实际是二十七个月,虽然以他和皇帝的关系,制满肯定要回朝,但是在这段时间内,人远离中枢,没办法遥制,其所推行的正策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考虑到当下大明有人走政治息的恶劣习惯,以及张居正的变法本来就面临巨大的反对声音,最大可能就是他回来之后,发现前面几年工作白干,一切又得重新做起。甚至于想要重新做都办不到,只能听之任之,让一切恢复旧制。

    侯守用等人不算江陵派,但也不是反江陵派,他们不喜欢张居正一些作风,但也不至于跟他为仇的地步。对于张居正搞的新法,他们从内心里是支持的成分占多数。尤其张居正以科道制约六部,增强了科道言官的权力和地位,从这个层面,他们两人内心里,还是比较认可张居正这个宰辅。再者从国家角度上,朝令夕改是祸非福,大明这种大国,稳定最为重要,从这个角度出发,也不希望张居正在此时丁忧而去。

    花正芳道:“我虽然在家里养病,外面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听说宫里派了太医生又带了好药,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往湖广赶,要把张文明这条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不过说实话,宫里太医的手段,也就是那个样子,至于上方珍药,比起江陵相府的药材也未必好到哪里去。若是江陵相公的药都没用,上方御藏,也不足凭恃。现在真正期待的,其实是张家出了个榜眼的消息,能给他冲冲喜,让其转危为安。否则的话,这一关就很麻烦了。”

    侯守用道:“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张江陵一走,吕豫所倒是要高兴了。”

    花正芳摇头道:“未必。别忘了,松江有个徐少湖,新郑还有个高中玄。他们都是做过首辅的。如果张居正真的丁忧,这两人起复的可能都很大。这其中又以高中玄起复的可能为最大,毕竟其年纪比徐少湖为轻,入了阁正经还能再干几年。现在朝廷里人心惶惶,就是不知道张文明这一关能不能过去,如果真过不去,他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毕竟他们里不少人都是从张居正这条线上来的,若是高中玄回来,一个个都没好果子吃!”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其妾室连忙为他捶着后背,他摇着头道:“没事……慌什么?我的身体没事,就是想起当初的事,觉得好笑。大家都说张江陵霸道,其实高中玄比他霸道多了。阁臣管部……除了高拱还有谁干的出来?他这人做事的手段比张居正更为果决,真红了眼睛,什么规矩也束缚不住他的手脚。这次若是真的高中玄起复,六部九卿只怕都要有一番大动作,不知道多少顶纱帽要落地了。”

    范进并没说话,只在心里盘算着:当年把高拱搞下去的就是张居正,如果他再回来,可想而知,张居正那条线上的人都没好日子过。同理,还有冯保也是一样。这两人连同李太后,肯定都不希望高拱回来任首辅。但是有些时候,不是说上面想不让他回来,他就一定回不来的。

    朝政要运行,就必须有阁臣辅佐,小皇帝不成年,就更需要有能的宰臣主持局面。一旦张居正丁忧,那么接替他工作的人,第一要有魄力,第二要有经验,第三要有足够的威望,惟有如此才能保证朝廷不出大乱子,一切平稳运转。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算一算也没有几个,高拱无疑是最有可能入选的人之一。即使除去他,还有个徐阶,那是嘉靖时代的老臣,威望资历都足够,而且又是张居正的恩师。似乎他上来当首辅,就更合适一些,也更容易为江陵党人接受,可是徐阶的身份……似乎太合适了。

    “徐少湖绝对不能回来!”纱帽胡同,张府书房内,冯保的语气格外坚决:

    “太岳兄,你是个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我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徐少湖确实合适接你的位置,但是他实在太合适了。听说他养生有术,前两年居然落齿复生,若是回到枢位一干十年,你就算回朝,又如何自处?总不能让老师给学生挪位子吧?”

    张居正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与自己父亲的关系其实并不好,从小到大他都看不惯父亲的作为和人品。在自己发迹后,父亲的行为更是只能用胡作非为来形容,多亏湖广是自己的基本盘,每个巡抚都是心腹充任,很多事情就地压下解决,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到哪一步。

    为人子者不至于真的盼望父亲死去,但是听到父亲病重,张居正也不会有多少难过。现在他的思绪压根也不在老父身体上,而是在于接下来的安排。他和冯保无话不谈,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吉人天象的鬼话。宫内珍药以及儿子中榜眼的消息,都是翻盘的希望,但是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张居正道:“双林,你所言之事,我并非不曾想到。可假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除了恩师又有谁够资格阻挡高中玄入阁?他如果回来,我回朝之后就能把他踢开?再说你我与他的恩怨,又岂是只言片语所能化解,只怕到时候,就是一场大乱。不提你我二人,就是下面的臣工,日子都不好过。”

    “这……倒也是个麻烦。高中玄身体康健精神健旺,若是太岳你回家守制,他多半是要回来主持局面。慈圣会挡一挡,但能否挡的住,现在也说不好。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朝里到底有多少高新郑的人,也说不好。毕竟他去位也没几年,怕是还有些人心里惦记着他出山呢。”

    张居正沉默不语,显然也支持冯保看法。这时游七从外面进来,对张居正道:“一封信,交内宅的……”

    “拿来给我吧。”

    张居正毫不客气地把这封寄给女儿的信拿到手里,随手拆开,冯保摇头道:“太岳,你这可不够君子。”

    “为人父母者,哪里还顾的上君子与否,我倒要看看,他在信里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