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繁华,江宁或许更胜一些。要说富庶,却不及扬州了。人说富贵不过帝王家,可是在大明,皇帝的银子也未必有盐商多。商人河下最奢华,窗子都糊细广纱。急限饷银三十万,西商犹自少离家。这就是群会走会动的金矿,一群商贾就能撑起一座城市的繁荣,这便是他们的财力了。”

    张舜卿将头靠在爱郎肩头,尽情享受着蜜月之美。她看着那些船只,又看看岸上的人,点头道:“以前听几位世伯说起过,扬州纲商以三千万两银子为窝本,年得子息九百万,而户部一年岁入也不过二三百万。爹爹推行新法,四处筹银,也只是让户部多百八十万进项。盐商富可敌国这话不是形容,而是他们确实是有这么大的进帐。尤其天下之盐,以淮北盐为冠,是以扬州盐商又是天下盐商中最富贵的一群。自朝廷废开中法之后,他们便日渐富贵,像这扬州的城墙是他们修的,连扬州的三营士兵,也是他们出银子来养。不过他们平时使银子如泥沙,可一到朝廷要银子时就百般推委,年年盐课都是个大亏空。”

    “很正常,他们愿意用银子打点主事官员,也不愿意完课交税。后者是个无底洞,填不满。前者收买几个人或者一群人,相对要容易的多。我们广东的盐道衙门也是极阔的,不过比起扬州来可要差的远。”

    “范郎你在广东搞的那个琼盐晒盐法,食盐质地不是说比淮北盐只好不差?那以后广东的盐强过淮盐,广东的盐商便要富贵起来,到时候这些盐商的好日子就没有了。”

    范进笑道:“哪那么容易。粤盐行销省份有限,交通也不便当,即便是比淮北盐好,也未必能有淮北盐出名。再说做盐这一行,总归还是看关系说话,粤盐商人的权柄比起淮盐商人差太多了。够体面的盐商,谁在京里没有几个靠山。就像这盐商宋国富,他的关系是武清伯府,武清伯讨来的盐引,听说全寄放在他那,由他负责经营,李国老只负责到年收银子,除了他还有嘉善公主驸马许从城,也是宋国富的靠山。有这样的靠山在,盐引啊,行盐啊,谁又真管得住他了。”

    张舜卿在范进耳边轻声道:“宋国富这个人,我也是知道的。我大父也把盐引放到他那里吃利息。他这人很会做人,一方面人送绰号活财神,富可敌国,另一方面却懂得向人借钱做生意。朝中许多大臣都是他的债主,我大父就放了几千两银子的债给他,每年的子息钱与本金相去无几。有这许多债主在,他的生意自然就好做,支盐方便,更没人敢催他的课。”

    “这……”范进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这一点,这生意人么,心眼灵活是基本素质,他头脑如此聪明,活该发财。”

    张舜卿笑道:“范郎不必多心,其实大父的一些作为,父亲也不怎么支持。只是父子纲常,父亲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由他去。再说这盐总得有商贾来贩,不是宋国富就是别人。当年安氏为盐商之冠,现在便换成了宋氏,一如朝中大员一样,人可以变,但那个位子上总是要有人。”

    范进道:“宋国富是徽州盐商的头马,每到支盐的时候,便是运司也要看他脸色。这人能赚钱能借钱也会花钱,就拿纳妾来说,每年必纳四妾,与四季更替契合。大多是一时新鲜,买到家里宠幸一两次就不在理睬。去年的时候就放出话来,说是今年要纳个富贵威武四房姬妾,倒也是会享受的。”

    张舜卿哼了一声,“不曾想此人如此胡作非为,小妹看来,他如此纵情声色,财富必不长久。再说富贵威武……富便是找商人家女子,武的话,便是如薛五一般习过武功的女子。威么……多半是找个河东狮来,就是这贵,简直可笑,都已经做人妾侍了,还有何贵字可言?多半就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噱头,好来标榜身价。商人粗鄙无知,纯粹闹笑话。”

    范进道:“是啊,我也琢磨着这个贵字不可解,实在想不出,他能找到怎样的贵妾。”

    “就算找到也没用。他纳那么多姬妾,早晚要吃大亏。到时候哪个女人耐不住寂寞,私下去找男子相通,不还是他自己倒霉?所以我说,便只有一个娘子,才是最好。今天富贵威武,明日文武状元,若是家里夫人发作起来,一准让他去跪算盘。”

    两人说笑几句,张舜卿叹口气道:“父亲每每为国用不足殚精竭虑,劳心劳神。可是这些盐商却能安享富贵,享乐无度,两下比较做首辅反倒不如做商人来的舒坦了。”

    范进道:“自古来盐铁都是朝廷命脉所在,其实像这盐本是朝廷的财赋根基所在,当日废开中改纲引,亦有其原因所在,不能叫错。不过当下看来,也是该到了变一变的时候。盐商日富朝廷日穷,百姓食而不知味,像广西就被称为淡食之省,就是盐价太高大家吃不起。老百姓嫌盐贵要骂朝廷,可朝廷实际没得到这个好处,白白替盐商背锅,这口锅背的冤枉得很呢。”

    “范郎所言家父也曾不止一次说过,只是盐商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没有万全之策,不好轻举妄动。朝中有不少人为他们说话,就连宫中……算了,这话一时说不清。等到范郎这科高中放了官,便知道其中厉害。”

    范进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远方的城墙、码头上的工人,以及那些在大船间穿梭往来贩卖食物蔬果的小舟道:

    “卿卿,我这科若是高中,他日就用十里繁华做你的聘礼。富甲天下的盐商,金山银海,全都做你的聘礼好不好?”

    张舜卿紧握住范进的手道:“这些俗物要它做甚,只要退思在就好了。”

    岸上,好不容易从赌桌上下来的杨世达,哈欠连天的向船上走着,其内兄活财神宋国富在旁相陪,郎舅两人说着闲话,宋国富鼓励着妹夫有赌不算输,回程时再来报仇雪恨的话,正待上船。他猛一抬头,却正看到两个女子的侧脸,随即,人便呆住了。

    立了良久,才向杨世达道:“妹丈,船上这两个女子,是你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