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禁婆的嗓门很粗,一喊起来,声音传出很远。范与张氏并不急着离开,反倒是在这里看着,时间不长,就见有四个男性公人,手里提着棍棒从风雪中冲出,向着这行人跑过来。

    范志高与关清,这时也已经来到范进身边,见关清拉着的那个妇人三十里许,衣衫不整样子狼狈,头上的网巾已经掉落了,头发胡乱地盘成一个髻,用树枝穿起来。手很脏,上面满是泥土和灰尘,脸上同样布满污垢,依稀可以看到污垢掩盖下的一个个麻子。

    她见到公人有些怕,但还是扯开脖子叫道:“我好了!我已经好了!我的花出过了,我要回家!回家!”

    对于四面围上来的人,范进仿佛没看到,只看着那禁婆道:“她是谁?为什么不让她回家?我看她身上的花已经出过了,为什么还要留下?”

    婆子打量妇人几眼,道:“她……是个疯子。对!是疯子!没事就嚷嚷着要走,可是没有郎中开的文书,谁也没权力放她。至于她好没好,我们又不是郎中,如何知道?倒是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们两个的口音,都不是江宁人,你们到底是谁,看望六小姐有什么企图?还有,方才你们两个是不是进了房间?”

    女禁子的手指向张氏,紧接着就觉得眼前一花,方才送银子给自己那个书生,忽然之间一步跨出,向着她冲过来。

    这个婆子从体型上看,对上范进未必吃亏,何况身后还有四个衙差撑场子,禁婆并不怕肢体冲突。其实从花庄建立以来,想要靠蛮力从天花庄逃跑或是带人走的人从来不缺,但他们的下场要么是变成残废,要么就是永远消失。书生在城里,随便写份状子,足以碾压这群公人六遍,可是在这片无法之地,却没什么用。

    禁婆呵斥着:“你干什么?赶快退回去!我是衙门的人,谁敢对我不敬,就是对衙门不敬,就是对朝廷不敬!敢对朝廷不敬者,打死勿论!赶紧回去好生站着。”手指并没有回缩,指的倒是更放肆一些。

    可紧接着,书生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两人几乎是贴面站着。而女子的手指已经落入范进掌中。禁婆只看到书生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开口说道:“我说过了,你的手不要碰武器,否则会保不住。你的手指怎么就敢指人?真没记性!”

    “你……你干什么你?快放开!”

    喀嚓!

    一声脆响,随即就是女子凄厉的叫声。禁婆的两根手指已经被弯成了一个极为扭曲的形态,白森森骨茬刺破皮肉露在外面,禁婆惨叫着用手摸向自己的手指。可是不等她的手摸到,范进已经飞起一脚正踢在她的小腹上。

    一声杀猪般的叫声响起,禁婆的身体向后飞出,砸起漫天雪片。四名公人里有人大喊道:“大胆!”举起水火棍向范进冲来。

    范进摇头道:“水桶腰的女人也有人爱,这大概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迎着木棍冲上去。而一旁的关清与范志高也早已经冲出。即使是乡农出身,可是从和范进一起上路,他就注定与范进利益相关,这个时候出手是必然之事。

    人在雪地上翻滚开,雪白的大地上,很快就绽开了血红色的花朵。那妇人先是胆怯地躲在房檐下,过了一阵,忽然拍着手笑起来,大叫道:

    “打的好……打的好,回家!我要回家!”

    “他们……是在逼我做决定。”刘麻子的房间内,焦氏坐在他对面,传信的禁婆满面惊惶地诉说着女子的要求。刘麻子盘腿坐在床上,一口口吸着烟袋,吐出一团又一团浑浊的烟雾,让房间里变的晦暗不明。

    “其实从他们一来,我就想过动手了。这样的天气,没几个人出门,这鬼地方来往的人更少。两个轿夫已经安置住,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永远消失。大雪会掩盖一切,而现在城外不太平,活不下去的饥民比老虎还凶恶。这么一对不知死活的男女,出城遇到难民,也很正常。”

    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脸阴沉的仿佛空中乌云。当了二十几年捕快,刘麻子素以智勇双全著称,并不是个莽撞匹夫。乃至于对来人动手这个念头,固然是因张氏绝色而起,但也经过了深思熟虑,并非一味冲动。

    江宁城里,有根脚的世家公子,他大概都见过。吃公门饭的,眼力必须好用,见过的人不会记不住,这两个肯定是外地人。见面时没有报出姓名,甚至连一份名刺都没有,全都是用银子开路,这种做派像富商远多过像官员。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自己的轿子,是雇的城里的轿夫,这不是世家子弟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