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书院正式定名是在宋朝,在此之前,既有僧人在原址办学,既是书院又是名胜。朝代几经变迁,时而重文轻武,时而重武轻文,但只要是个正常的朝代,想要统治的长久,真正在地方上话事的,最终都会是读书人。

    这些人的立场或许迥异,但是兴办文教,维护书生利益这部分主张,差异总是不大。大量的资源经费砸下去,书院的维护工作就比较到位,几百年风刀霜剑斩下来,非但没有把书院斩得支离破碎反倒是越发兴盛起来。

    正德二年,王阳明于岳麓讲学,正德四年,官府拆毁了道林寺改建为书院,其规模也就越发宏伟。白墙青瓦的外观,树枝钻出墙外,此时已是秋季,枯黄的叶子在风中飞舞,多了几分肃杀之意,若是夏季来,这便是极好的景致。

    十二级台阶上,便是高大巍峨的门楼,左右贴有“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对联。大门之后,院左便是文庙,过了二门,则是讲堂,以及半学斋、校经堂、明伦堂等建筑。濂溪祠、崇道祠等祭祀祠堂,就在讲堂左右分设,人们到了这里,可以先去烧香祭拜,再到讲堂听课。

    何心隐讲学有教无类,不搞门槛,除了读书人,贩夫走卒普通百姓都可以来听讲。每次听讲者,都超过千人。其中有的来听讲学,有的想趁机做点生意,还有的干脆就是想来看看漂亮女人。岳麓的情形与他处讲学一样,人山人海拥挤不动,听讲者三教九流都有,打扮各异。既有穿长衫的书生,有与穿短衣的苦力,甚至还有些着飞鱼服蟒的清楼女子也在其中,千奇百怪不一而足,是以几个女装书生混在里面,也没人在意。

    这群人自大门一路游览进来,兴致极高,看的出,他们的兴趣不在听讲,纯在游山玩水。其实来听讲的人里,本身也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对这一点倒不觉得奇怪,只看两眼,就去忙自己的事。

    这些书生中,为首的是张家三公子张懋修以及张氏姐弟两个,在他们身旁则是范进,另外几名同行书生则跟在后面。

    跟着张家北上的书生大抵可分为两派,一派确实对讲学听讲极有兴趣,自身也算是心学弟子,对于何心隐这讲学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听讲的。另一派则是较为功利,不管谁讲学都没关系,注意力只在张家人身上,跟随张氏姐弟一行的,基本都是这一派的人物。

    他们不急着抢占位置,便于听课,而是看着这书院的景色,时而点评一番,根本目的还是哄张家人高兴。张氏在弟弟耳边说了些什么,张懋修就朝几名书生一拱手道:“小弟见这大门处贴的那对联和年好,自己想了个上联,大家帮我想个下联可好?上联是:地接衡湘,大泽深山龙虎气。”

    几个同行者心里有数,这对联肯定是出自小姐之手,即使出于得美人一笑的目的,也想要把对联做出来。正在琢磨的当口,范进却已经开口道:“我这里倒有个下联,不知合适与否。就对一个:学宗邹鲁,礼门义路圣贤心。”

    张懋修道:“好个礼门义路圣贤心。这书院本来就该是讲礼义,以圣贤之道教化人心的所在,这对联做的好。”

    张氏方才不说话,这时却道:“范兄,别想着做对联逃难,方才那一手棋,你还没出来呢。你我且到那凉亭里,这盘棋先分个输赢再说。你这盘若是输了,就一路穿着这女儿衣服到江宁去。”

    这几日里她迷上了与范进下盲棋,比起正式的围棋,这种下法简单省事,随时随地都可进行,缺点自然是受众范围小的可怜,只有像她和范进一样,拥有变态记忆力的人才能做到。

    刘堪之虽然号称三绝,但是下这种盲棋是做不到的。范进是靠着系统加持,张氏却完全就是靠着自身记忆能力。公平而言,在三人中,记忆力其实以她最好。

    本来少女的棋友是刘堪之,两人下了多年,也算是极熟悉对方风格。可是刘堪之生平最不喜欢输给女人,尤其不喜欢输给张氏,下棋时一步不让。范进则是在凌云翼身边锻炼出的让棋功夫,能把棋让的恰倒好处,输赢皆有。其尺度把握的恰到好处,让张氏很享受与范进对局的过程,是以最近几天便只找范进来下。

    见两人又凑到一起下棋,其他几个书生很有些嫉妒。即使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这等天之骄女,但是这不等于他们能容忍范进接近她。同样都是张家身边的人,范进一个新来的广佬,却这么受大小姐青睐,这就让他们难以容忍。

    更难以容忍的是,作为最有资格排挤范进的刘堪之,非但不出手,反倒是与范进走的也很近。时而拿了琴来,与范进琴箫合奏,时而谈谈学问,显然是要与他交朋友,这让几人觉得不可思议之余,难免觉得气沮。

    凉亭里早有几个张府家将占了位置,人一进去,他们立刻到外面警戒。范进坐下身子,看看讲学堂方向,“张兄与刘兄,看来还没说服何心隐啊。与他们同去的还有几个心学门人,两下按说是有话说的,这何心隐不至于这么不通人情吧?”

    少女皱着眉,注意力全在解棋上,她方才一记凌厉杀招被化解很有些不甘,过了好一阵,才想住一记妙手补上。接着说道:

    “何心隐此人行事与范兄大不相同,说他不近人情有些过分,但是若想要以人情左右其行动也是妄想。他虽然平易近人,信奉凡有血气莫不亲,可是自身守心如一,他认准的事,想要动摇不大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