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嗣修道:“别!退思你别应他,小公爷这话里可不尽实。徐贤弟,你也别把自己说的像刚看完二十四孝一样,谁不知道,咱们魏国公是有名的季常癖,家中一切由夫人做主。你是不是又惦记上什么好物件,想要从老伯母那要钱?”

    徐维志哈哈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张兄。实不相瞒,实在是前些时在诚意伯家看了三元班的牡丹亭心里痒痒,想在家里也养个班子,想看便能传戏,比去别人家自在。我老子自己养了两个班子,却不许我们养,哪有这种道理?只好请家慈出面,只要她老人家说句话,我爹还不得照办?只是这总得先要哄她高兴不是?范兄,这事就得劳烦你的大笔,等到事成之后,少不了一笔润笔就是。”

    几人说着笑着,已经开始下船。刘勘之要去见自己父亲,住也就住在家里。张氏一家,则住在江宁城里徐家的一处别院。

    洪武开国功臣宿将基本都被朱元璋自己杀的七零八落,到了靖难之役,一些站错队的勋臣又遭到打击,开国勋臣十不余一。徐家算是少数幸运儿,从洪武到万历,世袭罔替家运不衰,一门两国公,一在京城一在江宁,日子过的很是逍遥。当代魏国公徐邦瑞娶妻黔国公之女,与当代黔国公沐朝弼是郎舅之亲,徐维志则娶妻彰武伯杨家之女,家族势力庞大。整个江宁城里凡是叫的出名字的花园,基本都姓徐,豪宅别院不知凡几,即使是暂住,安排的别院亦极奢华,还有仆从美婢数十名,安排的极是贴心。

    张氏自己住在内院,而外院里则是这些男人居住,同来的仆从书童之类,则住在下人的区域。仆从们忙着安放行李,分配房间,徐维志则吩咐着仆人定酒席写局票,叫姑娘。

    张嗣修问道:“眼下正在冬里,闲人很多,这么多当红女子,请不请的来?当初赛西施正红的时候,可是三两银子一杯茶,还要看她有没有心情陪。既然薛五、王雪箫之流身份不在赛西施之下,怕是不大容易请。再说对兵不斗,你把她们一起请,只怕到时候一个不来。”

    徐维志笑道:“二哥这话原本是不差,若是几个月前,即便是小弟,也不敢夸这个海口。珠市楼的三声慢还好办,王雪箫身边不知道多少人围着,比起当日赛西施行情还好,小弟也没把握把她拿下来。可过时移事易,现在的江宁,这些姐儿都素着呢,小弟随便写张局票,她们就要上赶着来,还得殷勤侍奉着。文武状元一起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这话怎么说?”

    “二哥有所不知,如今江宁城里,大家都能少出门就少出门,没事不出去访友。若不是为了迎接二哥,小弟也在府里,不出来走动了。”

    “江宁这是出了什么事?居然闹到这步田地?当日闹倭寇时,也不见城里这幅模样,怕不是闹灾?”

    “可不就是闹灾?天灾年年都有,谁也不当一回事,那些难民再怎么样,也有衙门去管,犯不上我们操心。只是今年的天灾,情形不大一样,除了那些流民以外,又多了一样天花。这东西……要人命的时候,可不分贵贱。有钱没钱,都是个死。”

    说到“天花”二字,徐维志的声音也放低了些,似乎提这两字的声音大些,就会招来病魔一般。张嗣修的面色也一变,“天花?怎么这江宁城里,居然闹了天花?那咱们还出去什么,好生在家待着,我等见过世伯,便也要告辞了。”说话之间,下意识的提起袖子挡在口鼻之间。

    徐维志摇头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小弟又没得天花。今年这花说来确实厉害,不过咱们江宁的王老倌也不是无能之辈,事情一出,就在城外圈了块地,弄了个天花庄。谁家的人出了花,不管贫富贵贱,一律都送到天花庄里去住,不许进城。每天在城门处设了卡子,发现病人也直接送到庄上,总是一句话,天花不能闹在城里。所以咱们江宁城里,没什么事。可那些大户人家总归是胆子小,这个时候就不出来了。那些外来的商人也是一样,不敢像过去一样出来玩。旧院生意差的很,教坊司也没生意。这回小弟就算赈济一回灾民,赏她们口饭吃。”

    天花这种病在眼下而言,算是无解的绝症,能否治的好,很多时候是看运气而不是看医术。明朝于隆庆时期,已经研究出种痘预防天花的方法,但不管是旱苗还是水苗,都是鼻苗法范畴,以人痘接种,死亡率在百分之二十左右,都能被称为太平医,可见种疫苗的危险。

    大多数人不想拿自己的命搏个概率,更觉得没有必要,加上费用极高,因此接种的人群很有限。可面对天花,又没有什么特效药,一旦爆发开,生死就只能看天命。

    范进倒是知道牛痘,可是他现在如果把牛痘方说出来,徐维志也不会五体投地纳头便拜。最多就是感觉书生很厉害,接着就是感觉书生吃多了撑的,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其他的情绪不会有。

    这种纨绔子弟,对于解决问题的兴趣不大,最多是把这事当谈资,范进也不认为,把这方法报告官府,立刻就能得到推广并收获奖励。很可能是自己提出了牛痘法,然后遭到此时医生的集体仇视,最后种牛痘的还是这些人,搞出人命来还得自己背锅,怎么算怎么吃亏,索性就不提。

    张嗣修心头疑虑渐消,重又与徐维志攀谈起来。徐家六小姐也来到了别院,径直到后院去找张氏交谈,两下各自找各自的朋友,彼此无涉。

    午饭是徐维志预备的,饭后便由徐维志向范进介绍着母亲的模样,由范进开始勾画喜容。内宅里,一个鹅蛋脸削肩柳腰的少女,则拉着张氏的手,与她说着女儿家的私密话。徐六小姐与徐维志不同,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羞涩内敛,稍一说话就要脸红,张氏反倒是像个男人,拿这徐六小姐打着趣,时不时还用手去摸她的脸,将徐六小姐羞的粉面绯红,既羞且惧,不住告饶。

    “好姐姐,你且饶了我吧,小妹可不敢跟你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