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勘之这个前情敌的情况,范进向凤鸣歧以及徐维志都了解过。在自己离开江宁后,刘勘之生了一场大病,听说还吐了血。其后就一直在家里养病,最近身体刚刚好转,但是被父亲关在家里读书,所以这几个月里始终没在江宁露面。但是在背后,他倒是做了不少工作。牛痘局能够这么顺利的建立推广,刘勘之从中出了些力,只是名声不彰,所知者无几。

    范进相信刘勘之是个君子,就像他确信自己不是君子一样。所以他相信,刘勘之上次对自己说的话是真的,他不会再和张舜卿有什么瓜葛,就像他确信刘勘之心里绝没把张舜卿放下一样。

    刘勘之只是在用正人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作为君子,不能因儿女私情而耽误公事,至于两下的私交……谁要是相信两人还能做朋友就未免太天真。眼下刘勘之帮自己,其用心其实也是公。眼下的江宁,需要一个能任事的地方官,显然刘勘之希望范进担任这个角色。

    翁大立去职后,刘一儒暂时代掌刑部尚书印,算是范进京师倒高事件里,一个间接受益人。按说冯邦宁在江宁闹得乌烟瘴气,刘一儒这种疾恶如仇的人肯定不会坐视,可是想要靠刑部的力量约束冯邦宁,却不易做到。

    冯邦宁这个混世魔王一是有个太监叔叔,二就是身份特殊,江宁本地的官府,根本管不了他。他头上有锦衣卫的官衔,作为天子亲军,这个体系不受地方官府限制,就算犯法,也是由南镇抚司管理,地方官府没有逮捕的权力。所以不管冯邦宁如何胡作非为,刑部也干涉不了,最多是向京里如实反应情况。可是如今的朝政,这种反映情况根本就发挥不了作用。

    以君子的手段对付不了恶人,就只能期待小人出马。范进相信,这是刘勘之帮助自己的最大原因。

    如果不把上元县内部统合好,自己是没办法对外部用力的。刘勘之显然也看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力所能及之处不会吝惜帮助,最后的期望还是自己早点出面,搞定江宁治安,当然,最重要的是搞定冯邦宁这个混帐东西。

    刘老兄啊,你对我的期许未免有些过高了。范进摇摇头,他惦记收拾冯邦宁也不是一天,但是想要对付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关键就是江宁不比京师,离皇帝太远了,这小子做的是属于罪行累累,却又不出大格,想要收拾他简直势比登天。

    放下这一层隐忧,就目前来看,局面对范进空前有利。大明官场素有任你官清似水难防吏滑如油之说,大部分官员就算三头六臂,最后还是要被小吏所控制。范进眼下这几板斧劈出去,初步把衙役控制住,下一步只要再管住胥吏,他就有希望成为江宁历史上最有权力的知县,与海瑞可为一时瑜亮。

    凤鸣歧对于范进接下来的行动也很关心,毕竟这是他的盟友加靠山,自己已经把老骨头押在范进身上,自然希望他笑到最后。

    “大老爷,杨家那边已经把上元这边的生意停了,家里的意思是,这两个家人就任我们处置。至于最后给他们身上加多少罪都没关系,反正是买断的奴仆,就算开销了也不妨事。就是有一节,听说他们是乌龙会的,估计会里会有人出面营救。”

    杨家这次算是给足范进面子,吃小亏占大便宜,把两个家奴扔出来被范进干掉平息民愤,再加上一笔银子,保证姓杨的过关。

    范进所求的,也不是搞死几个人,而是把高利放债的风刹住,以后的债务由官府经营官放官收,不搞出人命。只要杨家现在能退让,未来的事就好过多了,倒也没真的想过赶尽杀绝,去翻陈年旧案。

    至于这两个家仆,范进全都拟了斩,这种殴打致死的不属于十恶不赦范畴,又不是特别严重,不适用斩立决。只能先押到牢房里,等着上宪衙门的最终决定。听到乌龙会,他问道:

    “本官在遇到罗武时,就听他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一群仆人自己结社?这种会也有力量么?”

    凤鸣歧道:“这乌龙会别看是一群下人结社,力量可不能小看,入会的没什么人物,都是大户人家官宦门庭的仆人帮佣。因鼻音通婢就以为名,首领称为鼻头。按说都是群奴仆,不算大人物,手上一没钱二没权,可是这些人消息灵通,不管什么样的豪门大户,都少不了这一行人的足迹。他们最讲义气,入会之时就发誓一人有难,各人齐救,要是动杨家这两人,其他人是绝对不会坐视的。”

    范进好在刚来不久,没雇过外面仆人,乌龙会的手伸不到他这里来。但是其手下那么多人,却难保谁不被乌龙会所攻陷,成为其支持者。另外从凤鸣歧介绍中,范进发现乌龙会还有类似“标会”的资金募集筹措管理方式。

    乌龙会众每月每人交固定数额的钱财入会作为公帑,谁如果遇到困难,就可以从公帑里获取资金支持。每个月还会组织一次摇会,类似抽奖,谁摇中了,便可以拿到当月本金几十倍的奖励回报。这种交易方式在范进前世生活的世界中,于广东福建一带依旧常见,算是老鼠会雏形。

    加入乌龙会的全都是那种卖申为奴的,平日里在主家挨打受骂,有些人即使混到一个比较高的位置,吃喝不愁,可是人格尊严依旧得不到保障。主家发了脾气,照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身契在主家手里,生死都不能自主就不论其他。对他们而言,钱财的事倒是好说,最关键的就是想找个地方为自己做主撑腰。

    官府只会帮着缙绅,律条上更是不支持以奴告主,所以他们就只能自己结社图个心理保障。倒不是说成立个乌龙会,就真有了和主人家叫板作对的底气本钱,但一想到身后站了成千上万称兄道弟同样处境的手足,人的胆量自然就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