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宫中很多太监前辈一样,黄恩厚也是个信佛的人,每天到时必要烧香,雷打不动。而每次烧香之后的半个时辰,都是他心绪最为平和的时候,任何事都能冷静的面对处理,从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内发脾气,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时间段是属于黄恩厚的贤者时间。

    当然,他也有着自己的忌讳,比如这个时间段内不许人打扰,不许人大声喧哗,以免惊动佛祖。是以当黄继恩在他面前大喊大叫时,他连续丢了两记眼刀过去,手上的念珠也转得飞快。但是口内,依旧是波澜不惊并未做雷霆咆哮。

    “乱喊什么,惊了佛祖,那是大罪,你这点福分扛不住。”

    “干爹,您别这么坐着啊,咱得想办法啊。范进那狗东西,根本就不把咱们爷们放在眼里。自打来了江宁以后,也不说上门来拜见您老,就来了两封书信,其中还有一封是要咱放人的。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咱放就放?要是按儿子的想法,直接把那姓董的打成残废扔给他,他不是要人么,这就是人!现在倒好,还敢放话,不许高利放债,利不能过本,凡是利过本者,概不须还。他以为自己是谁?海瑞么?”

    “他不是海瑞,海瑞是举人,他是进士。海瑞骂了世庙,要不是有徐少湖疏救,早就砍了。范进简在帝心,太后和皇上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再者说,海瑞也没有一个当首辅的准岳父。”黄恩厚不阴不阳地打断了义子的发言。

    “我前几天让你陪张大受他们,就是让你多跟他们那扫听一下,范进的根脚。结果你还是认为他不能比海瑞么?”

    “不……儿不是这个意思。儿是说,他这是挡咱们财路。放出去那么多债,说不还就不还,还不许拿那些人的老婆抵债,这天下还有王法么?干爹,要儿子说,他是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干脆您参他一本,就说他是什么……与民争利!对,儿子听人说过,这就是与民争利!”

    黄恩厚看了他一眼,“这是你手下的先生对你说的吧,回去让他卷铺盖走人,我们不用了。与民争利?你爹我这个位置,就是与民争利的位置。我拿这款参人,你是怕别人不拿你爹当笑柄么?”

    “这……这倒是儿子疏忽了。可是他这不许放债,可怎么得了?咱那当铺,就指着放债维持,不许放那生意怎么做啊?”

    “他是全县人都不许放,又不是只不许你放,没有刻意针对你。别人能活,你怎么就活不了?要说能活,怎么也是咱比其他人禁折腾,他们不怕咱们就不怕。上元县不许放,你不许去江宁县放?他的人又管不到那么远?”

    他睁开眯缝的眼睛,看看黄继恩,“我不是教过你么,顺风顺水的时候,不要跟他碰,碰不过。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干爹,儿子是替您着急啊。这么多债,说免就免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是女人白花花的肚皮吧?”黄恩厚看了这个义子一眼,“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是当初做泼皮时的格局,一点长进都没有!不就是一点钱么,又算得了什么?让咱家出面干涉,总得师出有名,他做的有错么?当初海瑞在应天,连咱家都得老实待着,为何?因为人家占住了道理。现在的情形,跟那时一样,海瑞那时能忍,怎么换了范进,你就觉得受不了?论官,他不如海瑞大,可论靠山,三个海瑞也不及他。他做这事要是拿到朝堂上说,准有人站出来说他办的对。眼下是他在上元搞,真搞大了,就是整个应天都搞,到时候你去哪放债?脑子聪明点,别最后替对手办事。董小五我已经让人放了,你已经把他老婆睡了,人都死了,还扣着他干什么。再说,是杨世达先下的手,姓董的最恨的是杨世达,你犯的上为他去做恶人么?至于债的事,整理整理,把债条送到上元县,就说这些债只要还本就可以,利息不要了。”

    “不……不要了?那是好多钱……”

    看到黄恩厚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黄继恩就不敢再说话。黄恩厚哼了一声,“我现在心情好,你别逼我发脾气。多涨点脑子,欲擒故纵听过么?这么个小小知县,做这么大的事,损的又不是我们一两家好处。自然有人看他不顺眼,要对付他,这个时候你犯得上向前冲么?冲阵先登的勇士,往往最先阵亡。懂得趋利避害,才能活得长远,学着点吧。当日海瑞在应天遮奢无比,最后不还是被人给就赶去做了都堂,把巡抚位置腾出来?这种年轻人,你越顺着他,他越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到撞了不该撞的人,碰了不该碰的角色,自有他的苦头。江宁这地方什么都少,就是一样多,惹不起的人多!早晚有人能收拾他,不必我们出面。眼下就有一支兵可用,你怎么想不到?”

    “谁啊?儿子实在是想不出来。”

    “蠢!天天跟你在一起,你玩他女人,他睡你老婆那个。”

    “冯邦宁啊。”黄继恩脸上露出一丝不平之色,“这混帐忘八,他带的那女人是他在京师抢来的,我那可是明媒正娶……”

    “行了,我懒得听你那些破事。这个混帐有个最大好处,就是脑子不好用。他惦记杨家那表小姐不是一天两天,这回杨家老太太做寿,你把他带去么,上个寿礼,提个亲。”

    “提亲?”黄继恩牙花一酸,那位小美人他也是惦记已久,如果便宜了冯邦宁,让其吃去头口肉,自己心里可不会欢喜。黄恩厚看出他的想法,冷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