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守用看着这个不怎么消停的弟子,从各种意义上说,这个徒弟都不是什么君子。于一个圣贤门下来说,教出这样的门生是一种失败。两人之间不是门生座主关系,连带关系不强,如果是个正直君子,怕是早就断绝与这种门生的来往,也不会承认这样的人是自己门下。

    不过侯守用终究不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清流,他在地方上摸爬滚打十几年,又到京师里开了眼界见了世面,心性上比起当初在地方更不可同日而语。他很清楚,单纯做一个受人尊敬的正人君子并非难事,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做得到。但是这样的君子于国家社稷有什么用,却很难说。

    就以荷花那个案子来说,花正芳抗争过,自己与他联手也想要翻案,结果别说案子,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范进接手之后不久,就把案子搞的水落石出,这便是本事了。

    眼下案子差不多已经翻过来,于公道上可以交代的下去,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个人得失。他不是花正芳,年纪不算太老,还有大好前途等着自己。在不违背良心的大前提下,通过手段让自己获取更多的好处,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至少从侯守用的角度,不抵触这么做。

    他问道:“退思,你这么说,自然是有了计较了,且说来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弟子觉得,这次搞一个高拱一个曹应甲一个翁大立还不能算完,如果可能的话,把严公直也装进去就最好不过。”

    “你的胃口倒不小。严公直在清流里名声响亮,是一块有名的硬招牌。这人不贪不占不恋权不好涩,你动他什么?为师只举一个例子,他当初在工部任上,主持过修皇陵。你是知道的,工部的进项全靠大工,这里面又以河工皇陵为最阔,所用银两要多少给多少,户部不能打回票。每一个大工,都能让大批官吏陡然而富。可是严公直修皇陵那次,一文钱都没往口袋里放。不但他不贪,还管住了手下人不许贪墨,所以那次虽然修了九陵,但是所用极少,而且工程做的很漂亮。单冲这一条,你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为人,你想动他,怕是痴心妄想。”

    范进笑道:“严老倌的清廉弟子是知道的,但是说他什么都不贪,也未必。这人很好名的。而且他与翁大立是好友,这次咱们要翻案,必然要动翁大立,他肯定要为老友出头。任他再怎么清正廉明,只要掺和到这事里,一准没有好果子吃。所谓清流,其实和江湖也差不多,都是搬倒大树有柴烧。正因为他够出名,所以参倒他才显手段。恩师在刑科做给事中,就不想在头衔前面加个都字?这种好机会可遇不可求,想要出名升官就在当下,可不要错了方寸。”

    侯守用打量范进几眼,“退思,严公直有得罪过你?”

    “不曾。不过六部之中,只有刑部的味道与别处不一样。弟子想要趁这个机会,给刑部上点作料。”

    “湖广茱萸?”

    “正是如此。”

    “退思,不管你是否承认,为师就冲你的表现,就相信那些市井传言为真。于当下看来,你要是能做成功此事,不失为一条登龙捷径。可是自先帝至今,数十年间几多权臣一夕而败。夏言、严嵩、高拱……他们在位时,谁不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可是说到倒台,也不过是一夜之间,便如泰山倾颓,一发不可收拾。天子一旦大婚,两下是否还能像如今这般相处,便是个难题。再者那位做事太过激进,大刀阔斧之间,不知伤损了多少人。有朝一日事有反复,必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退思到时如何自处,可要考量清楚。”

    “弟子多谢恩师指点。不过弟子想来,江陵相公为人上虽然强梁一些,但是做的事,都是出于公心而非私利。大明到如今,已经到了非动一动不可的地步,否则不测之祸就在眼前。当日太仓无银百官俸禄发不出的事,恩师想必也是知道的。像那样的事多闹上几次,咱们这个天下也就难以维系。他要做事,必要揽权,下面的人也要合自己心思才行。刑部这边别调独弹,并不是一个好现象。是以弟子想着借这个机会,把刑部理一理,既是为江陵相公扫清阻碍,也是为我大明争一口气。”

    他话锋一转,又道:“再说以恩师的才干,本不该屈居于小小给谏。若是能够在此事上入江陵法眼,一个都给事中,也就是指顾间事。”

    “你说的到轻巧。如今江陵党人才济济,眼里又哪有为师这种芝麻官?再说为师虽然不是花夫子那种正人君子,却也拉不下脸来,到张家受门房冷眼,混一个走狗鹰犬的身份。”

    范进笑道:“恩师言重了,咱们的官职就是靠才干赚回来,不靠阿谀逢迎。张居正用人重才,只要咱们这次把事做漂亮,还怕他不能重视恩师?除了恩师这里,弟子也联系了东厂、锦衣卫,咱们几下合力,这回一准打个漂亮仗。”

    侯守用道:“你到底如何想的,说来听听。”

    “此事就像是打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得先想想,对手怎么出兵。此时曹应甲那些人,想必已经在活动了。恩师请想,若我们是曹应甲,这个时候会去找谁,这一案又该怎么把自己摘出来,甚至不让他翻……”

    就在范进拜访侯守用的同一时间,张居正府上,也来了一位稀客:刑部尚书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