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

    对这个名字秦元庆再熟悉不过,这次把五城兵马司折腾得五劳七伤的,可不就是这个广东进士?有关他的事,不管是正向还是反向,他都听过不少,知道此人是可以随意出入张居正府的能人,他出来操持花正芳的丧事?秦元庆出于言官本能,意识到其中有什么问题。

    他先是上了香,装模做样地表示了哀悼,又看了遗容。随即看似无意地问道:“花老就这么走了?可曾留下什么言语没有?若是有什么未了心愿,大伙也好张罗着为他办了。”

    “没……没什么。”沙氏摇着头道,过了一阵,才想起什么来,“老爷身上似乎有份奏章,就在里屋放着,不知道那上面有什么话没有。老爷有过话,不许我们看他奏章,所以我们娘两个不敢动。”

    果然有奏章?

    秦元庆看看范进,心跳得比方才快了许多。果然留下了奏章,而且家属是知道的。就算范进本事再强,他也不敢将这份奏章毁掉,有变成无,那便等于不打自招。自己的目的反正是奏章而不是吊唁,丧事谁办都好,关键还是要把奏章拿到手。

    他点着头,对范进道:“本官想看一看那奏章,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那是花老遗章,小生本想是交到通政司递上去,可是这里实在抽不出空子,您也看到了,花家事事用人,我怎么走得开?一会还要去木场为花老选寿板,实在是来不及跑。若是秦中丞肯代上遗章,倒是省了范某心力。”

    “这没什么说的,理当如是。”

    秦元庆不想范进竟如此好说话,心内狂喜,暗自鄙夷着对方果然是个雏,人可能聪明些,胆子也大些,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事所知太少。一个死了的给事中有什么用?对他做的再好,在仕林无非落几声夸奖,实惠可是得不到的。

    眼见侯守用不在,他心知自己拣了个漏,如果这个官场老手在这遗章谁上就有得麻烦。匆忙来到里间,见墙上挂着一幅画,墨迹尚未干透,画中之人正是花正芳晚年样貌,画得栩栩如生直如真人。而在房间正中方桌上,放着一本奏章,封口完好。

    秦元庆心潮起伏忐忑,心脏狂跳不已。那画中老人的眼睛仿佛紧盯着那本奏章,生怕有人夺了去。秦元庆暗自骂着画画人缺德,一个死鬼画那么相像干什么,在这样的画像前拿他的东西,总觉得有些恐怖。他朝画像拱拱手,伸手将奏章拿起揣进袖内,出来只敷衍两句,立刻离开,并没有回五城兵马司,而是奔了都察院。

    他的靠山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拯。其人亦是清流中人,对于张居正夺情一直大为不满,属于坚定的丁忧派。随着张翰被罢,丁忧派势头一微,刘拯就有些孤掌难鸣,心情颇有些苦闷。是以当秦元庆说明来意并拿出奏章时,刘拯心头的喜悦和兴奋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秦元庆。

    两人关上了房门,以蜡烛烧去封口,以一种期待而又有些紧张的心情,展开了奏章。他们实际也说不上希望在奏章里看到什么,只是出于本能的预感到,这份奏章一定有猛料。言官自尽留遗章多半是参劾,而值得这样参劾的目标,放眼国朝就那两三个。除了皇帝就是首辅,再不就是冯保。也就是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希望,能实现他们的心愿。

    在这种强烈的期待感下,两人不顾官身体面,聚精会神地看去,头几乎撞在一起。那奏章上的字虽然有些地方有些潦草,但是总体看的出来。等看到一多半的时候,刘拯的脸就黑了起来,侧头看向秦元庆道:“这奏章……你是亲手在花家拿的?”

    秦元庆脸色也有些难看,点头道:“没错,是卑职亲自拿的,范进还在外面应酬场面,没人过来。”

    “你上当了!这份奏章,绝对不是真的!”

    刘拯指着奏章道:“花正芳的为人我最了解不过,那是个出名的老倔头,一辈子就没说过什么好话。他的遗章必是弹劾某人,罗列罪证,绝不会这么和风细雨,更别说写这些!这里面有诈!”

    在这份遗章上,花正芳先是自陈年老多病,不堪折磨,如今久疏公事有负圣恩,更兼病体沉重生不如死,于人世间已生厌倦,故自尽求解脱。后面的文字,则是向天子的规劝,望天子重用贤臣疏远小人,以求大明强盛社稷稳固。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弹劾黔国公沐朝弼悖逆人伦,理应严谴。

    又弹劾朝内官员怠惰公事,以至于此事久久不绝,邹元标等人危言耸听,浪言谗害大臣,以致朝政不能恢复正常,内阁迟迟无人主持。最后请天子严谴这些乱言害政的臣子,停止夺情丁忧之争,早日请回张相主持大局,以免国政误于政争,佞臣逃脱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