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有两人带了地图从抚州来,说奉主人之命邀请林泓在抚州为其营造园林。

    南渡以来,士大夫皆爱营构园池,用于奉亲自娱、燕集酬唱,享林泉之乐。贵官园圃,无不叠山理水,筑凉亭画阁、高台危榭,植奇花异卉、佳木瑞草,以求可居、可游、可藏歌贮舞。为求一理想造园者,不惜花费重金聘请。蓃蓃也是此时才知道,林泓并非终日飱风饮露,不问世事,他与园中人日常支出,有相当一部分来自造园所得。

    “公子出自诗书簪缨之族,但双亲辞世得早,留下家产不多。公子十八岁便考中进士,可他无意仕途,辞官隐居武夷山,至今已有五年。”阿澈告诉蓃蓃。

    蓃蓃十分理解:“林老师品性高洁,淡泊名利,想来也看不惯官场中人事。”

    阿澈继续道:“他在武夷山造了这个园子,供自己居住,但友人来访,均赞不绝口,纷纷邀请他为自己家造园。公子难以推辞,便造了两所,岂料来求他造园者越来越多,公子看此事他擅长,兼可顾及生计,也就决定每年接两单做做。但也仅两单而已,公子生性淡泊,不逐暴利,凡事又精益求精,每接一单便反复推敲,力求做得完美,也是极耗神的事,所以一年两单已是极限。不过量虽不大,所获收益也足以养活我们这些人。”

    抚州离武夷山不近,林泓本欲谢绝,但来者再三恳请,说:“主人说先生胸中自有丘壑,故能出心匠之巧,他人望尘莫及,不可替代。所以主人特意嘱咐我等务必请先生前往,若先生拒绝,我等也不必回去了,主人不会再收容我们这样无能之辈。”

    林泓见他们态度诚恳,且主人亦是知名文人,与父亲曾有往来,最后终于答应,但表示因异地不易监察工程,自己只前往抚州几日勘测地势,构图设计,对工程稍作估算,具体营建事宜还请主人另行安排。

    既接下这桩事务,林泓每日午后又多了一些筹备测算之类的工作,常在书房中对着地图写写画画,或是计算大致的物资所需。有一次蓃蓃见他写得很是疲惫,便提出他口述,自己来执笔记录。林泓犹豫一下,之后居然同意了。

    蓃蓃记录须臾,忽闻林泓提到“椽桷”一词,有些不敢确定怎么写,遂开口问林泓,林泓起身过来,想从她手中接过笔写给她看,岂料那时蓃蓃正在抬手,他伸出去接笔的手陡然覆在了她扬起的手上。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直接的肌肤接触。蓃蓃感觉到林老师的手很凉,回首看他,他已倏然将手收回,蓃蓃下意识地望向他缩回的手,发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

    “他手腕以上,竟然起了鸡皮疙瘩。”蓃蓃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对阿澈讲述此事,“是我的手很冰凉么?应该不会,我还觉得他的手比我的还凉呢。”

    阿澈哈哈地笑弯了腰:“我觉得,公子碰到你的手的感觉跟碰到老鼠差不多。”

    避过了蓃蓃的追击之后,阿澈正色道:“说真的,公子爱好洁净超过常人,不止是对你,他跟所有人都会避免肌肤接触,若是不慎碰到,他会反复洗手。我们习以为常了,平素相处,都尽量离他远一点,你日后也多留意吧。”

    蓃蓃答应着,有些明白林泓何以早过了弱冠之年还不娶妻了。他好洁成癖,从不与人混用贴身之物与餐具,每次用膳皆独处一室,一人正襟而坐,默默地品尝一道道膳食,又如此惧怕与人肌肤接触……蓃蓃暗自叹息,这种性子,只怕是注定会孤独终老的吧。

    筹备数日后,林泓带着阿澈前往抚州,说做完勘测之事就回来,临行前给蓃蓃精心安排了练习任务,每日用何种食材练刀工,何种技法练烹饪都写得清清楚楚,每一餐他规定了一道必须要做的菜,其余则交给蓃蓃自己发挥,还不忘让辛三娘监督。

    辛三娘暗自窃喜,非但烹饪之事,其余家务也使唤蓃蓃去做。蓃蓃知道她对自己心存芥蒂,倒也不计较,做得过来的尽量做,实在太多了就耍个花招混过去,辛三娘发现了,每每扬声斥责:“公子好心收留你,教你厨艺,还不收你学费,让你好吃好住的,你为公子多做点家务事不是应该的么?就这么一点小事都推三阻四,可见好吃懒做惯了,若到别人家还能做个侍妾,偏偏我们公子又洁身自好,留着你,倒像是请了一尊菩萨让我们供奉。”

    这些话蓃蓃听了也并不反驳,倒是两名老园丁听不过去,常劝辛三娘:“人家是小姑娘,公子待她都很客气,你说话还是厚道一点,别太伤她脸面,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一日夜里,蓃蓃被烟雾呛醒,睁眼发现窗外火光摇曳,不时有惊呼声传来。

    蓃蓃立即披衣而起,见园外较远处火光冲天,园中后院养牲畜的茅舍也着了火,大概是火星被风吹到茅顶上所致。蓃蓃忙随着老园丁取水救火,所幸茅舍火势不太大,扑救一番后火焰已消除殆尽。

    明火消失后辛三娘才捧着一个盛满金银细软的包袱从林泓房中出来,见了蓃蓃等人连声道:“好在公子出发前把钥匙给了我,否则若火烧起来,这些家财真的就烧得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