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气,草长莺飞,云蒸雾罩的苍茫山色逐渐被薰风吹绿,蓃蓃和林泓相处的日子也随着时令步入了春天。

    林泓带着蓃蓃沿着采采流水探寻山寺芳菲,一起观赏过岩间绽出的杏花,品评过山中茶树初生的新芽,也相从在松阴满地的地上采过菌蕈,在绿竹猗猗的林下掘过春笋。林泓教蓃蓃从细微之处分辨桃花、李花、杏花和山樱的差别,与她细说所到之处花鸟鱼虫的由来与典故,当然,也不会忘记提及春日时鲜的烹饪技法。

    “新生的笋,你会如何烹制?”林泓问蓃蓃。

    蓃蓃思量后道:“切片,用香料和面糊,将笋片裹过,然后放入油锅里煎,煎成金黄色,甘脆可爱。又或者像老师曾做过的那样,切成方片,和米煮粥,色如白玉,也是极美。”

    “是的,这两种做法,一种如煿金,一种若煮玉,都是极好的,但是,还有一种,做法极简,却更能得新笋真味。”林泓环顾面前竹林,目示一处落叶对蓃蓃道:“竹叶易落,再过些时日,枯叶更多,可簇集成堆。届时将落叶扫至萌生出头的新笋周围,点火,就在竹边煨熟,其中甘鲜,是其余做法都难以企及的。这样做出来的笋,我叫它‘傍林鲜’。”

    蓃蓃感叹:“儿时所见大厨,往往以善用调料著称,还常有人以素食做出肉味自夸。来此之前,我也一度以为老师菜肴会精于调味,没想到老师膳食大多清淡,追求食材真味,所加调料并不多。这道‘傍林鲜’,非但没有调味品,索性连锅碗炊具也省了。”

    林泓浅笑道:“但凡食材,只要符合时令和新鲜,就算以简单的清蒸白灼做出来,味道也不会差,往往比浓重调味的食物更能品出时令的香气。就像二八年华的女子,不需要铅华矫饰,素面朝天便很好,无论言笑嗔怒,怎么看来都是美的。”

    蓃蓃迅速在心里核对了一下自己的年龄,还有将近一月才满十七岁,“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问林泓,“或许,我在老师看来,也不是那么黑白?”

    林泓一怔,旋即哑然失笑。他没有回答蓃蓃的问题,转身朝山中走去,迈过一弯潺湲流下的溪水,回首见蓃蓃还立于原处,目光在他脸上和溪水间犹疑徘徊,遂向她伸出了右手:“来。”

    蓃蓃全然懵了。她没有立即跟过去,一则,是在懊恼自己刚才那句话太过唐突,恐怕老师会觉得有失矜持,二则,还在犹豫要不要跨过溪水。这小溪宽度在她看来完全可以轻松越过,只是担心猛地一跃,风风火火地,怕是会吓到老师。

    而现在,她几乎被林泓伸手的动作吓到了。那只指节修长、洁净白皙的手如今坦然地在她眼下展开,手心朝上,似乎在等待她伸手相握。看起来,老师是想牵引她越过小溪。

    几个疑问瞬间在蓃蓃心中百转千回:他不是惧怕与人肌肤相触么?如果牵了我的手,会再起寒栗么?到底要不要伸手给他?

    林泓似看出她的困惑,也有可能是以为她碍于男女大防,遂引袖覆住右手,再依旧伸给蓃蓃。

    于是蓃蓃走至溪边,低首将右手递至林泓被袖口覆盖的手心,感觉着一层衣料下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如处云端般迷迷糊糊地被牵了过去,至于怎么越过小溪的,已完全不记得了。

    蓃蓃继续跟随林泓探幽寻芳,只觉林间山色又格外美了几分。白云初晴,一路莺鸟相逐,惠风剪剪,荏苒在衣。蓃蓃走在林泓身后,任他衣袂飘然的影子与自己的相叠,保持着缄默,然而双唇含笑,心头似有四五只雀儿在跳跃。

    行至一处山谷,李花落英成雪,冰绡一般的花瓣随风坠入涧中,逐水而去。涧水清澈,淙淙而下,水音在幽谷中显得尤其空灵,有若箜篌之声。涧边生着几丛碧苗,色如烟柳新绿,叶上犹有未晞清露,愈显鲜活幼嫩。

    “这是水芹菜。”蓃蓃指着那丛绿苗道。

    林泓颔首,道:“此前我给你尝的碧涧羹,就是用这里的水芹做的。”

    “碧涧羹这名字,也是老师定的?”蓃蓃问。

    林泓道:“此名出自杜甫诗句‘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描绘山林春日时鲜。”见蓃蓃面露笑容,问其缘故,蓃蓃便把之前与贻贝楼相争之事说了,提到赵怀玉教贻贝楼做碧涧羹这点,道:“当时我只觉贻贝楼一味迎合贡生,用风雅的名字矫饰寻常蔬菜。但今日来到此处,观此间风物,才知碧涧羹名字由来,确实相当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