蓃蓃等到夜间仍不见母亲回来,赶往衙署打听,崔县令亲自出来,面色凝重地告诉她,秋娘是多年前自大内逃出来的宫人,程渊已带她出城,将押送回宫,交给皇太后处置。

    蓃蓃如罹雷殛,立即想追寻母亲,但奔至城门处见大门紧闭,且有兵卒把守,无法出去。蓃蓃准备守至天明,一俟城门开启即追出城去,忽见缃叶惊慌地赶来,见了她即连声喊道:“出事了!店里出事了!”

    纪景澜派人连夜封锁适珍楼账房,搜走所有账簿,清点适珍楼所酿的酒,并带走了蒲伯。

    纪景澜现任这“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的官,主管的就是两浙各州县课税财赋之事。

    在国朝如今课税所得中,榷酒收入仅次于夏秋两税及榷盐收入,列第三位。一年总岁入酒课钱就占了两成,且其中又属两浙酒课最多,遥遥领先于其他各路。朝廷严管酒课征榷,并限制酒楼自酿酒。京城中酒楼分为大规模的“正店”和其余“脚店”,酒曲由官方售卖,且只向正店出售,酒曲售价已包含税金。脚店不得私自酿酒,所售酒只能向官方酒库或正店进货。诸州城内皆置有官酒务,酿酒向各酒楼出售,而县镇乡村为扶持小酒楼,可允许他们酿酒,酒课定额收取,但酒楼自酿酒营利所得若超过一定数额,酿酒权将被收回,依旧改为官酤,即官酒务专卖。

    纪景澜初到浦江,蓃蓃的豪奢宴席便给其留下深刻印象,而今乡饮上又见适珍楼所用皆自酿酒,度其规模,判断适珍楼酒利必超过允许民酿的范围,于是立即派人封锁适珍楼,细查其账目,发现按其酒利,适珍楼三年前酿酒权便应该被收回,改为官酤,是蒲伯将这三年的部分酒利改为其他食货所得报课税,而县衙没有查出,所以能自酿酒至今。

    适珍楼由此被查封,被拘押的蒲伯始终坚称秋娘和蓃蓃不知情,她们母女一个潜心于厨艺一个耽于玩乐,均不管账,改账目一事完全是自己决定,皆因怕失去酿酒权,而导致适珍楼一大卖点丧失,被贻贝楼等竞争对手击溃。纪景澜倒也相信吴氏母女不知情,道:“以吴秋娘之精明,不可能明知酒楼酒利超限还把自酿酒纳入乡饮。而吴蓃蓃若知道,也不会那么无心无思地请我去饮她家酿的酒。”

    纪景澜将情况呈报州府,为适珍楼开出了巨额罚单,而对蒲伯的惩罚也被定为“徒三年”。县令崔彦之也被纪景澜以监管不严,玩忽职守为由弹劾,被降职,改往他乡。

    蓃蓃求见纪景澜,为蒲伯求情,说蒲伯此举虽糊涂,但并无私心,见自己母女孤苦,多年来万事皆倾力相助,且工钱只领生活所需数额,绝非贪财之人,望纪先生宽宥,若要惩罚,可惩罚蓃蓃,但求放过蒲伯。

    纪景澜即刻拒绝:“我早已查明,退婚宴之前你不曾插手适珍楼事务,这个罪责轮不到你来担当。你如今要做的是筹集罚金尽快上缴。”

    蓃蓃再三恳求,纪景澜均不为所动,蓃蓃无可奈何,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想起他在乡饮上套自己话的情形,眸中跳跃着无法掩饰的怒火。

    纪景澜见状问她:“你是不是很恨我?”

    蓃蓃沉默须臾,反问:“答案有两个,一个比较好听,一个不太好听,你听哪个?”

    纪景澜笑道:“先说好听的。”

    蓃蓃道:“你身居其位,秉公执法,无可厚非。”

    “不错,七公子并非不晓事理。”纪景澜道,又问:“那不太好听的呢?”

    蓃蓃切齿道:“我真想把你炸成羊头签。”

    纪景澜朗声大笑,起身负手踱步至蓃蓃面前,再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寡情薄义之人,非但不能体谅你蒲伯对你母女的拳拳之心,连当初与我一同赴京赶考的的同年好友崔县令也要弹劾?”

    蓃蓃缄默不语。

    纪景澜徐徐道:“每个罪犯都可以说出一堆其情可悯的理由,但判决看的是案件结果,而不是人情。所有判决者心中都要牢记四字:法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