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马老大爷打开话匣子,便再也关不住了,他的脸庞隐藏在兰花烟特有的香甜的烟雾中,滔滔不绝往下说去,语调时而悲楚,时而迷茫,时而又笼上回忆青春时节的浪漫气息。

    二十多年,为了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无量山地区涌来的知识青年,投身到革命浪潮里。

    无量山地区因为太过于偏僻,长期没有外来人口,当地人民也闭塞在深山老林里,故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朝气蓬勃的知青,人们好奇之余,又对这些有知识文化的人充满了敬佩。

    那些知青白天上山下地,跟当地彝族人民一同参加劳动,晚上则编排各种革命戏曲和舞蹈,到各处去演出。

    “知青们大多数都能歌善舞,一肚子墨水,让我们这些山中老百姓羡慕不已。刷牙的习惯,还是知青们教给我们的呢!”沙马老大爷眼睛里闪着亮光,回忆道,“要说这些知青男女里面,谁最出风头,最引人注目,就是白梦雪啦,她就像圣女娘娘的使者,走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

    白梦雪随着我的外祖父,在军队大院中成长起来,为人很是活泼,而且歌喉非常美妙,相貌又极其美丽,就像一只凤凰飞到了无量山。

    一开始,白梦雪非常活跃,劳动积极,各种演出活动都有她的身影。当地彝族同胞尤其是男性青年,都被她给迷住,暗地里将她称为“百灵鸟”。

    当时沙马老大爷和阿央父亲,都还是青壮年,自然很关注白梦雪,尤其是阿央的父亲,完全陷入了暗恋的深渊之中。

    可是过了一年,南京地区忽而转过来一份文件,上面提到几个有重大政治问题的知青,指示当地从严从重批斗教育。白梦雪的名字就赫然在列,自然也有朱无病。

    “我们虽然不情愿,但那个时候风头太紧,县上三天两头就有工作组往山里跑,开了很多批斗大会。”沙马老大爷叹息着,哀伤地说,“白梦雪可就遭了大殃,吃尽苦头喽!她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娃子,被剃了阴阳头,成天脖子里挂着一个牌子,被人们推推搡搡拉到会场上,没完没完忍受着人们的谩骂,甚至是殴打……哎,造孽啊,当真是造孽啊!”

    白梦雪自此变得郁郁寡欢,她的歌喉沙哑沉闷下去,意志也非常消沉,经常在田地里发呆出神,让人看了就心痛不已。

    沙马老大爷眼里泛起泪花,又点燃一锅兰花烟,说道:“我和阿央的父亲看不下去,经常偷摸着帮白梦雪做一些事情。其实我也看得出来,阿央父亲爱她爱得发狂,因为他是当地了不起的毕摩,我也就有心撮合他俩。可不知为什么,白梦雪一直无动于衷,对于阿央父亲的示爱毫不动心。后来,我才知道,人家白梦雪早就有心上人了!”

    “就是那个朱无病吧?”我插话问道。

    “看来你知道的还挺多!”沙马老大爷瞟眼看着我,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朱无病,我至今还记得他,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青年,身上的书卷气还挺浓。听说他家里在解放前,非常有钱,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朱无病确实很有才华,知青们排演节目,就是他在一旁指挥。他还写过一些诗歌,在知青当中流传很广,可惜我看不懂。如今说句实在话,白梦雪和朱无病,就像金童玉女,还真般配呢!”

    据沙马老大爷回忆,朱无病和白梦雪一直暗中交往,只是他俩都是重点批斗对象,所以小心翼翼,外人知道的不多。

    但有一次,他俩的恋情却被阿央父亲撞破了。原来阿央父亲苦恋着白梦雪,时常暗中跟踪她,无意中见到白梦雪和朱无病在竹林中约会,不由得大为光火。

    沙马老大爷讲到这里,忽而如同塑像一般沉默下去,脸上表情却非常纠结痛苦,显然再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我静静等待着,生怕自己一开口说错话,惹得他不再说下去。

    “这是我一辈子唯一做过的错事,现在想起来,良心还在发痛。”沙马老大爷捂住脸庞,似乎在抽泣,“有一天,阿央父亲找到我,跟我说了白梦雪和朱无病恋爱的事情,扬言要捅到组织上去。我当然不愿意,两个有重大政治问题的年轻人相爱,在当时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要是被组织知道,说不定会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当场枪毙。阿央父亲就提议将他们的爱情扼杀在萌芽状态,让我暗中协助。”

    后来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沙马老大爷的预料。阿央父亲突然对批斗大会热衷起来,借着自己的身份,煽动起群众们的情绪,让朱无病吃了很多苦,几乎要被折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