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里,蔺徽言几乎是沾着枕头便入睡,一夜安枕无梦。醒来的时候,光透过窗户纸,柔柔暖暖,让她想起大青山,以为是从自己床铺上醒来。

    鼻间有股淡淡的饭菜香气,让人垂涎。蔺徽言揉着眼起身,松快着肩背,耳听四下寂静,心知是宋芙儿应是来过,见自己睡得深沉,就留下朝食离去。

    她心下暗想着,许是乔温靖早上就能来。是以心中欢喜,撩开床帐下地,三两下洗漱干净,吃了饭,饭菜是否合口,她也不甚在意。

    衣架上是崭新的外衫,通袖窄领长裙,领袖处织有祥云纹。内里缝着薄薄一层棉花,又暖和又轻便。蔺徽言穿在身上,无一处不合身,又想着这都是乔温靖安排的,尺寸几何,她是怎生得知的,一时间竟是满面火烧火燎。蔺徽言来回踱步,只觉着浑身臊得慌,连忙倒水解渴。然这屋子里,何处不是乔温靖的气息?她又连忙出了门。

    及至蔺徽言端着盏温水立在院中,又觉得自己的行为荒唐可笑起来。之前她不肯承认不愿深究的事情,如今若还不知自己存了什么心思,便是自欺欺人了。

    当年前人笔记,蔺徽言是知晓懿宗皇帝与她座下大将虞国公之间往事的。那一段姻缘因着殿堂上几次奏对,自长安传遍天下,哪怕隔了数百年的时光,依旧让人神往。初读之际,蔺徽言感慨于世上还有女子这般贞情刚烈,继而在与父亲聊起时,难得被蔺斯原斥责了一次。

    彼时蔺斯原说道:“以懿宗皇帝万乘之尊,又是雄才大略,挽国于大厦将倾,加上虞国公战功彪炳,手握北境二十万雄兵,却是那般结局——可见这世上从来都是吃人的!这其中待女子更是极难公允。万幸你瞧的笔记中记载得体客观,笔者是一副宽广胸膛。你却不知外头的话本里,将那二人写成了甚样子。这事瞧过便罢,不得深究。”

    他言语间不曾否认过二女成婚是有悖天伦,却对世人的偏见迂腐摇头无奈。蔺徽言听在耳里,暗中请季宸带了几本,至今还记着看了一半,只觉浑身发颤,丢入炉火中烧了个干净。

    只是蔺徽言当时尚年少,气闷了一阵子,也就罢了。再加上蔺剑寒心中最喜这个孙女,是想妥了要留她在剑炉,议亲提亲的,早早便打发了。她及笄以来,还没被姻缘的事烦恼过。

    谁知头一次下山,便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她素有盛名,却居于群山之中,庄上不过寥寥数人。她不愿干涉江湖中事,却对故土乡邻担忧牵挂,一派赤子之心。这些日子长谈数次,她又是个温厚柔嘉的性子,完全不将浮名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蔺徽言自认比不上君子,然这等淑女,却不得一见倾心。继而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情不知起,一往而深矣。

    若能成,蔺徽言只想此生与她一处,陪着她浪迹天下。若能成,蔺徽言也愿隐居一隅,粗茶淡饭,了却余生。若能成,只要是她想,蔺徽言无不可!

    然而却是不成的。

    她如何能为自己那点子痴心,去毁掉乔温靖的盛名?便是乔温靖不放心上,众口铄金之下,她们便如飘萍,何处能安身立命?乔温靖心中光大医道的志向,又如何舒展?

    何况乔温靖待她极好,却不见得是因着情爱。她的女儿都同自己一般大小了,言语间流露出的慈爱呵护,显然是当年夫妻和睦。

    念至此间,蔺徽言胸口一闷,几步来到院门处,痴痴望着小径。她断不肯因一己之私,害了乔温靖。事已至此,只能将这点痴念埋入心中,绝不可在乔温靖面前表露一二。

    如此一来,她便还能借着乔温靖救命之恩的由头,不至于断了联系。此生漫长,似乎也是足够了。

    痴念半晌,日头渐起,院中金光满地,蔺徽言却浑身发冷,缓缓回到屋中。她住在西厢,今次却拐入东首,入眼是乔温靖陪着她药浴时坐的圆凳,几样家具无一不眼熟。

    靠着衣架下,是她的书笈,自她在此住下,便一直搁着,前几日打开取了刀具赠与宋芙儿,还没再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