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临行前格里苏斯向河里倾倒了一杯昂贵的陈酿葡萄酒,所以从翠木城所属这片山区顺着河流驶向到入海口的这段航程中,大部分时间行船都很平静。而且,由于风力很大,船能够满帆航行,像哈拉蒙德这样的桨手通常只需要转几下桨就够了。但即便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还是让哈拉蒙德的手还是擦破了皮,他的胳膊、肩膀和背部的肌肉也因此拉伤。当他抱怨起来的时候,年轻的铳士休·胡德告诉他,他还根本不了解海洋真正的愤怒和残暴——“当风暴袭向船只时,它会把你身边的桨和人一起卷走。海浪就像连绵起伏的山脉,它会像拧湿抹布那样把船只变得扭曲破碎。”

    对于休·胡德的话,哈拉蒙德将信将疑。之前在君临城的时候,他也曾和三五好友租赁先进的汽船出海垂钓过几次。最远一次,他和他的朋友曾经坐船出海两天两夜,一路开到君临城外海之中。那里仍旧有永序之鳞商会建立的信号灯塔,而且海浪也没有休·胡德说得那么恐怖。不过,他还是挺喜欢和这个铳士聊天的,他认为对方是一个有趣的人。这一点,从“休·胡德”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个名字在拉姆齐语里是“巨大的头颅”之意,想必,休·胡德小时候一定长着颗令人瞩目的大脑袋。

    “你小时候是不是个大头娃?”哈拉蒙德问。

    “还行,反正是脑袋瓜不小,”化名休·胡德的奎斯无所谓地回答:“脑袋大的人多半聪明,而且那时候兄弟姐妹实在太多,脑袋大嘴巴也大,抢饭吃的时候比较有优势。”

    “哈哈哈哈哈……”

    奎斯对此倒是毫无介怀,脑袋大想的事情也多,通常也心境豁达(心大)。

    这艘船的船长是个叫作格罗夫的胖子,他的头上有一道横布前额的伤疤,就像有人要把他的头盖骨撕开一样。每当轮到桨手坐着划桨时,他就会咒骂和抱怨起来,并且他常常在无所事事之时就生出莫名的愤恨。直到航行第一天下午,他惹到了脾气不好的矮人戈林多,这才学会了如何闭嘴。

    船长还有一个兄弟在船上,是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有着宽大的脊背和有力的肩膀,他的脾气似乎不像格罗夫那么暴躁。他的名字是乌弗瑞克,在船上仅仅只是个领航员,但其他船员对他似乎很顺从。乌弗瑞克并不像其他船员那样对哈拉蒙德充满疑虑,当哈拉蒙德注意到他的凝视时,他会点头回应,而不是转移视线。那天下午,也是他第一个拉开骑在他兄弟身上施以老拳的戈林多,为此他还挨了矮人两下矮人的重拳。只是,这个“好脾气”的乌弗瑞克却似乎并不以为意。

    航行的第六天,他们到达了拉姆齐大陆西海岸的软槭人半岛领地,在那里他们加入了一支由两百多艘船组成的船队。海岸上的潮水先是将海浪推向长满草和芦苇的土地,随后又拽着海水向后退去,雕刻出一条条水槽,露出大片的沙地和淤泥。哈拉蒙德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格里苏斯说他们至少要在这片泥海待上三天然后才能换到一艘大船上,横渡大海前往那座由曾经侏儒代理人家族子孙后代占据的塔普特(Tapt)岛上去,继而开始征服之旅。

    他们的船在离海岸较远的深水域中徘徊,直到傍晚时分,船长格罗夫才利用潮水把船驶向岸边,和船队的其他船只一同停泊在半湿不干的陆地附近。等到潮水再次退去时,这艘船和其他桨帆船就都变得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

    船员们拿出一些用铰链串起来的木板,踩着它们穿越满布泥浆的岸滩,木板也因为船员们的体重而变得弯曲了。接着他们艰难地穿过一簇簇海藻,踏过埋着许多蟹类和贝类的盐沼。骄傲的白鹳在这片土地上漫步,它们先用嘴从泥土里抓出猎物,再往上叼起来吃掉。不过,这些优雅的大鸟也必须小心,因为这片泥沼之中也生活着一些体型不比它们小且体重犹有过之的泥蟹,一不小心谁是谁的食物其实犹未可知。这里的风带着鱼和盐水的味道,等到踏上坚实的土地后,有些船的双脚还有些不适应,毕竟他们在颠簸的水面上踉跄了有一段时间。

    “胡德,你觉得我们会在这儿待多久?”哈拉蒙德问道。他询问的对象是年轻的铳士,而那个长着大胡子的矮人此刻正在优哉游哉地喝着他的啤酒——天知道戈林多把这些酒怎么带上的船,虽然哈拉蒙德没在这个矮人的包裹里看见一壶啤酒,但他似乎每天都在喝。

    “这取决于领主们何时到齐。”化名休·胡德的奎斯挠了挠脸上的疤痕。这是前一段时间诛杀地狱领主巴尔泽布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痕,奎斯没有任其消失而是留在脸上给自己时常不断提个醒。紧接着,他又跟哈拉蒙德补充了一句,“而且,软槭人至少会等到风浪的形势变得有利以后再出发。”

    哈拉蒙德回头瞥了一眼船只的方向。“现在海上的形势就挺有利的,出海应该没问题。”

    “往南边开确实有利。”奎斯的鼻翼翕动了两下,“但是塔普特岛在拉姆齐大陆西边。”

    到了潮滩的边界,他们脚下的沙子变干变白,随风飘来的流沙在这筑成了不少沙丘。他们三人从沙滩往上攀登,来到了高处的一片草原。他们在这里发现了船队的营地,它们遍布在数百英亩的土地上,几乎占据了这群人的全部视野。营地里传来的吵闹声像是低沉的雷声在远方不断轰鸣。

    “哈拉蒙德!”格里苏斯也从沙滩来到了这片草原,他示意哈拉蒙德跟着他,“跟我来。”

    哈拉蒙德点头回应,但在离开之前,矮人戈林多、年轻的铳士休·胡德,以及那个为了“记录他死亡消息”的老仆人威瑟都坚持与其同行。“冒险之旅可从来不只是从进入战斗开始,充满斗殴契机的酒馆、唇枪舌战的宴会厅、暗藏杀机的国王宫殿……其实都是冒险之旅常见的初始点,”一边用一根绑着鸡皮的捅棍擦拭着长枪的枪膛,奎斯一边煞有介事地向哈拉蒙德介绍着自己以往的“经验”。

    而那个有着“哈拉德”称号的哈拉蒙德,到底是学东西比较快,听闻这位休·胡德先生的讲出的大串道理之后,他果断虚心接受。紧接着,他便和自己的几个同伴一起,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格里苏斯来到一条宽阔的通路,这条通路位于各式各样的营地之间,直达驻扎营地的核心。

    这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在临时搭建的铁匠铺里打铁的铁匠,看到了正在清点木材、沥青和其它一些物资的船匠,看到了裁缝和织布工,看到了各式各样物品的随军商人,也看到了负责杀牛宰羊的屠夫和聚拢起来的一团团篝火。他们走得越深,营地里的生活气息就越浓厚。这儿就像一个移动城镇,虽然仅仅以规模来看的确比不上君临城附近的定居点,也比不上翠木城的一些村庄,但是各种物资、操着各种营生的人们,还是让哈拉蒙德颇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