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舒安夏开始喜欢赖床,只要不是固定的“请安日”,她都尽量拖到过了辰时三刻再起床,顾瑞辰也摸清了她的规律,一般来找她,都是过了巳时才来。静静地躺在床上,舒安夏盯着头顶的雕花木梁,算算日子,她来这里,都有大半年了,在这半年多,她从开始小心谨慎、时时都在备战状态、有名无实的嫡女,到今日有了顾瑞辰的守护,不用担惊受怕,不用腹背受敌,不用提心吊胆的自处,她似乎已经磨平了她的性子,不似之前的锋芒毕露,但是……“吱呀”一声门响打断了舒安夏的思绪,舒安夏轻轻地转过头,只见碧云拎着两件棉里袄子进来。“六姑娘,这是老太太派人送过来,说让您试试合不合身。”舒安夏怔了一下,这个时候就开始筹办冬衣是否早了一点?而且,府内的冬衣置办按理说该是二夫人才是。“怎么就接了呢,其他园子也是老太太置办了不成?”舒安夏一边起身,一边问着。“当然不是,老太太只给了六姑娘做了新衣呢。”碧云扬了扬眉,一脸的骄傲。还是因为倪姨娘?舒安夏摇了摇头,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自从公主离开之后,老太太也没再接倪姨娘回“福康园”,三老爷舒正易回来之后,老太太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住祠堂了,也不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地往“夏园”跑,打听倪姨娘的病情,而是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舒正易身上。这会儿,老太太专门给她做了棉袄子,又是何意?“六姑娘,你怎么了?赶快来试试,等会顾公子来了,也让他看看姑娘的新衣。”碧云眼睛亮亮的,最近只要一提起顾瑞辰,就合不拢嘴。以前的时候,碧云总是燕公子长、燕公子短的,后来也不知道顾瑞辰给她灌了什么药,现在碧云对燕离歌是绝口不提,只要是有机会,碧云这小丫头就念叨一次顾公子。舒安夏轻笑着摇了摇头,“碧云,先给我梳妆,我们去拜谢老太太!”碧云愣了愣,又看了看手中的棉袄子,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棉袄子往舒安夏怀中一塞,便匆匆忙忙跑出去打水。舒安夏盯着手中那两件较轻的棉里袄子,袄子的里外,都是用上等的桑蚕丝勾面,抽丝、双面绣都是数一数二的上等工,别看只是两件不起眼的袄子,老太太可是费了心思。舒安夏捋了捋秀眉,自从舒冬烟和陈子琪定亲之后,舒府的最近的日子还算平静,李氏园子里的赵妈赵平都不见了踪影,二夫人好像一下子老实了,舒冬烟旧疾复发,至于老太太…。摇了摇头,碧云已经把水打来,看着舒安夏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有些诧异,却也没多说什么,忙忙乎乎半个时辰,梳妆打扮好,又提了些点心,便去了“福康园”。舒安夏刚到“福康园”,便听到里面的阵阵传出的爽朗笑声,进去一瞧,才知道三叔舒正易也在。舒安夏毕恭毕敬地上前,先给老太太行了礼,又朝着舒正易福了福身。舒正易一看到她赶忙起身,老太太咳了几声,舒正易转过头看了几眼老太太,又谄笑着坐了回去。老太太摆了摆手,“六丫头,来,到祖母这来!”舒安夏眨眨眼,走到老太太旁边,老太太的手臂搭上了舒安夏的腰,“看我们六丫头真是大姑娘了,等明年的及笄礼,祖母一定要得给你风光大办。”舒安夏赶忙屈了屈膝,笑意盈盈,“谢谢祖母。”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抓过舒安夏白皙的小手,握在掌心,“都是一家人,别那么客气,来,先坐下吃点点心。”舒安夏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点心,一份橘皮酥,一份金丝蛋黄皮,一份美丽豆沙,还一份葡萄柠檬圈。都是她平时最爱吃的东西。舒安夏扬了扬眉,挨着老太太坐了下来,拿起一块橘皮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轻轻弯了弯嘴角,“祖母的厨子手艺总是那么好。”虽然味道儿跟上个厨子有些差别,但是这个的手艺,似乎更精进一些。老太太笑意更浓了,满脸的慈爱,“六丫头还喜欢吧?自从上次那个厨子走了之后,祖母就一直派人搜罗着,这你三叔回来,也开始惦记着这事儿,这不,今日你三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跟上个厨子同师而出的厨子,赶忙带了回来。我这一尝啊,还真不错。”“这三叔对祖母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夏儿佩服!”舒安夏舔了舔唇瓣,橘皮的香味儿仿佛还留在唇齿间,她轻笑了一声,故意装作没听懂老太太的话。从她进来那一刻,她就看出来了,老太太故意先送了两件新袄子过去,努定了她一定会来谢恩。然后又和三叔准备了这一桌点心,当然最主要的就是三叔找的这个厨子,看老太太之意,这要是送给她了。老太太和三叔频频向她示好,难道是为了……“暧——”老太太拍了拍舒安夏的手,“你三叔这厨子,可不是给我找的,那是要给六丫头你呢!”终于把话挑明了,舒安夏佯装惊讶地回望老太太,然后赶忙起身,屈膝,“祖母厚爱、三叔厚爱,夏儿怎么敢当?”老太太一脸不赞同,表情变得肃穆,“有什么不敢当的,你三叔是长辈嘛,长辈给予,你只管接受就好!”舒安夏为难地看了一眼舒正易,又为难地扫了一眼老太太,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语。老太太一看舒安夏一脸的视死如归的表情,一时心里堵得慌,以她这些日子对舒安夏了解,她绝对是个精明的主儿,现在这副样子,是跟她装糊涂呢。想到这里,老太太的脸沉了半分,索性直接把话挑明,“六丫头,你三叔的心意,你就接受了吧,其实你也猜到了,祖母和三叔是有事相求。不过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能出点力,就顺口说说,出不上力,也就算了,让你三叔再自己想想办法!”既然老太太把话也挑明了,舒安夏也不在装,收起脸上为难的神色,扬起嘴角,眨了眨眼,“祖母请说,您都说了都是一家人,当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夏儿有这个能力帮得上忙,定然义不容辞!”老太太一听,脸上的肃穆登时被一个慈祥的笑容所取代,“我就说夏儿是个懂事的,让你不用担心!”老太太说着,又拉着舒安夏的手让她坐回座位。然后给舒正易使了使眼色。舒正易屁股向前移了移,拉近了与舒安夏的距离,轻了轻嗓子,便幽幽地说了起来。听了半响,舒安夏终于听明白了舒正易的意思,因为转为京官之后,一直都是长公主在扶持他,虽然他在朝廷的立场一直都是中立,但是因为调动和派任,都是长公主直接指明,所以皇后一脉,想当然的认为他就是长公主的人。这次户部尚书孙正云出事,顾瑞辰剿了孙正云贪墨的所有金银和财物,抄了孙正云的家,却不想,孙正云将他的贪墨和贿赂过他的人,都写成了一本册子,而这本册子,就落到了顾瑞辰手中。册子里面包含了朝廷内三分之一的官员,当然,也有身为户部左侍郎的舒正易。顾瑞辰在上交那份名册之前,处理掉了他的名字。所有其他出现过名字的官员,无不被停职或者降职查办,一时间,原本有竞争力去争夺户部尚书一职之人,也被砍掉大半。舒正易心里清楚,顾瑞辰之所以肯为他抹掉名字,都是冲着舒安夏的面子,所以,舒正易感激的同时,也想试探一下,他自己是否有机会晋升户部尚书这一职。舒安夏听到这里,水眸忽闪忽闪,端起茶碗,轻轻缀了一口,“三叔,你也知道,朝廷向来的原则是——女人不干政。夏儿承认,夏儿跟顾三公子有些交情,只是,这政事,夏儿担心,无从开口。”舒正易听着舒安夏如是说,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现在整个北国,就连朝廷官员都知道顾三公子非舒六小姐不娶,她还轻描淡写的说‘有些交情’,这不是明摆着不想帮忙吗?看着舒浔易变化多端的表情,老太太蹙起眉,夏儿说的也在理,只不过,朝廷律法规定是这么规定,但是长公主不是女人吗?皇后不也是女人吗?想到这里,老太太清清嗓子,“夏儿不用为难,只要看到顾公子,随便说上两句便可,毕竟这事儿也不是顾公子一个人说的算的,帝后那边,也许会有更好的人选。”舒安夏见老太太给了彼此台阶下,赶忙点头,“祖母说的是,夏儿记得了。”之后三个人又随便聊了下,快到午膳时间,舒安夏便找了个借口遛回“夏园”。“夏园”内的一切整整齐齐,房内东西的位置,跟她出去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移动。舒安夏诧异地扬扬眉,今日顾瑞辰竟然没来。百无聊赖地过了一天,当夜幕来临时,她才发现没有顾瑞辰的日子是这么难捱。虽然每日他只是来两个时辰,但是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轻轻地叹了口气,索性她连晚膳都省了,准备直接上床睡觉。就在这时,她的窗子轻轻一个响动,随之而来的,是那熟悉的香气,舒安夏翘起唇瓣,她就知道如果他当日不来,定然会用各种方式告知她,不会让她白等,果真,他还是来了。下一秒,她的身子一个轻轻地旋动,就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舒安夏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自从她尝试几次跟顾瑞辰对招,她发现了她的功夫跟他之间那永远不可逾越的差距之后,她索性不再反抗,而是坦然接受。而顾瑞辰也像是习惯一般越抱越上瘾,越抱越习惯,好像天生他的手就是该放到她的腰间一般。舒安夏剜了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晚?”不过话一出口,舒安夏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像一个抱怨丈夫晚归的妻子一般。顾瑞辰心情大好地轻笑起来,两个指头一捏,夹了下舒安夏的鼻子,“丫头,你想我了?”舒安夏翻了翻眼皮,轻笑着嗤之以鼻,“自作多情。”顾瑞辰扬了扬眉,手臂一收,忽然倾身上前,下巴搭上她的肩膀,舒安夏一个呆愣,身体一僵,耳边传来幽幽的声音,“可是我想你了,怎么办,我已经有十五个时辰又一刻没有看到你了!”舒安夏怔了一下,昨日他有要事,匆匆来了一趟,便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大约是午时三刻……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股浓浓的感动从她心底涌出,没想到,他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他多希望他的丫头能赶快行及笄礼,他好把她娶回府,没有她的日子,他真是度日如年。舒安夏也没有说话,下垂着的双手回抱他。感受到她的回抱,顾瑞辰身体一颤,好看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丫头,我——”下一秒,他手臂收紧,提了一口气,便带着舒安夏从窗子飞了出去。舒安夏只感觉她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最后一次行动时跳的降落伞,她的耳边刮过呼啸的风,夹着那淡淡的、熟悉的香气,她还依稀记得,顾瑞辰带着她出来的前一刻,顾瑞辰仿佛说了一句“丫头,我——”。该死的,为什么她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为什么她的心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两个字?虽然晚秋的夜晚较凉,但是她依然能感觉到她火热的双颊。顾瑞辰用轻功带着她大约走了一刻钟,他们就到了目的地。双脚落地的瞬间,舒安夏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顾瑞辰嘴角抽搐了一下,“丫头,其实我的轻功还算不错。”舒安夏一愣,斜睨他,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蹦跶出来这么一句话。“所以,你不用每次都这么视死如归。”顾瑞辰此话一落,这回轮到舒安夏眼角抽搐了,原来她脸上的表情,早已这么悲壮了。顾瑞辰轻笑着,十分自然地拉起了舒安夏的玉手,便望人群中走。舒安夏这才注意到,顾瑞辰带她来的地方,正式京都的主干道。今日的主干道竟然异常的繁华,灯火通明,两边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百姓们仿佛赶上了什么喜庆的日子,各个盛装打扮。舒安夏诧异地捏了捏顾瑞辰的大掌,“今日是什么节日吗?”顾瑞辰笑着摇头,脸上一副高深莫测。舒安夏撅着嘴剜了他一眼,不说就不说,她早晚也能知道。这时,路边的一个卖冰tang葫芦的小贩映入她的眼帘,舒安夏兴奋地拽着顾瑞辰过去,没想到在古代也能买到冰tang葫芦,小贩热情地递给她一只。舒安夏赶忙接过,兴奋地咬了一口。虽然味道跟现代有些差距,但是似乎更纯正呢。小贩看着舒安夏满意的表情,也忍不住吹嘘起来,“我们这儿的‘冰tang葫芦’可是咱‘北国第一家’去其他地方,绝对吃不到这么正宗的。”舒安夏摇着头莞尔一笑,果真从古至今,商人们的可爱总是表现在为自己打品牌,也许现代的专利和广告,都是从古代这种最基本的雏形发展起来的。就在舒安夏思忖的瞬间,顾瑞辰倾身上前,用另一只空闲的手,从她手中把冰tang葫芦抢了过去。舒安夏的嘴角一抽搐,还未等反应过来,顾瑞辰便把她已经咬了一半的那颗,吃了下去。一股火苗倏然从心底用上头顶,舒安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你——”。顾瑞辰满脸的餍足之色,吸了吸鼻子,“嗯,好吃!”舒安夏咬着牙,剜了他一眼,这么多呢,你老人家又不是没钱,何必要跟她抢。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倒是十分有眼色,轻笑着直夸他们小夫妻恩爱。舒安夏满头黑线,明明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舒安夏还未等自我陶醉完,顾瑞辰的话,却想她想屎。“娘子,为夫身上没带钱。”舒安夏真想赶快把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来,跟他划清界限,奈何顾瑞辰发现了她的意图,反而握得更紧了。舒安夏赶忙摸了摸身上,因为走的太急,她也忘记了带碎银,想着跟他顾大爷出来,哪里还用得着她带钱,不过顾瑞辰说完这句话,她就彻底觉悟了,平时他顾大爷出来,何时用过钱?卖糖葫芦的老大爷一听顾瑞辰没带钱,他又看了看舒安夏为难的表情,登时脸色一变,“小丫头,你们不是来骗吃骗喝吧?我看着你们穿得也不差,起码也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吧,竟然敢今晚出来白吃白喝?要知道,今晚可是股将军——”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刚说到这儿,话便被顾瑞辰打断,“这个给你,足够这只冰tang葫芦了!”顾瑞辰说着,便把从怀中掏出来的匕首递了过去。老大爷瞠目结舌,赶忙双手接过匕首,收了起来。紧绷的脸也有了笑意,“这个小姑娘,再拿一只、再拿一只。”舒安夏尴尬地看着他那把把柄上还带着宝石的匕首,舒安夏的心那,真是悔恨到家了,丫的下次跟顾瑞辰出门,一定要带钱。不过,刚刚那个老大爷似乎要说,今日是顾将军——到底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带着一抹疑问,舒安夏看向身边依然若无其事的顾瑞辰。顾瑞辰的俊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晶亮的黑瞳中是满满的情意。这时,一阵敲锣打鼓声吸引了舒安夏的注意,舒安夏拉着顾瑞辰的手,不自觉地走向擂台那边。擂台上围着一个红头巾的男子叮叮咚咚地敲了一阵响鼓之后,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一抱拳。“今日的‘月诗会’由老夫住持,欢迎各才子佳人踊跃参加,场下观众,就为共同评判。”老者说完,响指一打,几十个婢女带着文房四宝鱼贯而出。舒安夏蹙眉,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顾瑞辰,“不是说‘月诗会’是秋夕民间独有诗会吗?这秋夕已过数日,为何今日还会有‘月诗会’?”顾瑞辰耸耸肩,嘴边带着坏笑,“娘子,为夫又不是万能,哪里知道?”自从刚刚那个老大爷说了一句小两口,顾瑞辰就赫然发现,“娘子”这个称呼,可比“丫头”顺口多了。于是乎,他想当然的就开始叫上了“娘子”。舒安夏脸一红,加重了手肘的力度,“不许乱叫,谁是你娘子!”顾瑞辰看着她的样子,愈发高兴。这时,旁边传来了几个人小声的议论,“怎么又办了个‘月诗会’?”“你不知道吗?听说是顾将军心爱的女人错过了秋夕的‘月诗会’,所以重办了一场,而且这次的规模和得胜者的银钱,翻了几倍呢!”“顾将军真是好,对一个女人都这么用心,我要是能嫁给顾将军这样的男人,那真是死而无憾了。”“去你的。你什么身份,还敢异想天开?”“当个小妾当个通房我也愿意啊!”……。舒安夏听着这才明白了今晚如此“热闹”的缘由,一股浓浓的感动袭上心头,舒安夏眨眨眼,又吸了吸鼻子,顾瑞辰,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娘子——”见舒安夏不说话,顾瑞辰试探地叫了她一声。舒安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不许叫娘子!”“丫头娘子!”舒安夏满脸黑线,这叫什么称呼啊!顾瑞辰也是一脸的纠结,他只是想把那晚他们错过的给补回来,本是要瞒着她,哪想到……尤其那几个女人,什么通房小妾的……。他的丫头最讨厌这些了……。顾瑞辰越想脸上的表情越沉重……。忽地,舒安夏握着他的手一紧,下一秒,舒安夏一个倾身,一个轻浅的香吻,就落到了他的脸颊。------题外话------感谢亲们的月票,原本周末要多更点,今天没做到…。我画个圈圈自我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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