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方思起得比往常早一点,下楼时看见王妈也是刚走出房间,不紧不慢地系着衣服上的纽扣。

    看见自己,倒是愣了一愣,笑道:“谢小姐起这么早啊,早饭是您自己出去吃吗?您瞧,我这正要出门去买菜呢,您要是不想出去吃,我倒是可以买回来,就是要再等上一个钟头了......”说到最后,不免显示出为难的口气。

    谢方思对于王妈的秉性,到如今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自己毕竟算是客人,也不久呆,只要白海棠对她满意,其他也就无所谓。便道:“昨天晚上不是说还有些面吗?劳驾你随便给我下点面吧,我赶着出门。”

    王妈被她一句“劳驾”说得面热,又没有话可以推脱过去,忙应和着去厨房下面了。

    谢方思吃过阳春面,带上白海棠交代的物件,在丁香街前的马路上拉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麦琪路的花园洋房而去。

    一到目的地,还是同上次在公园时一样,白海棠早向看门的工作人员做过交代,谢方思又在那簿子上记录一笔,门房便替她打开了黄铜大门。一步入洋房内里,见到四处或搭建布景或调试设备的人员,那种浓烈的拍摄电影的氛围,也就扑面而来了。

    她正是沿花园的小径往洋房的方向走着,忽而斜前方有一位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子,原本在同身边人说着话,冷不丁见到一位从没见过的小姐,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凑上前来。

    谢方思不妨被人突然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却是一位浓眉大眼、亲和俊朗的先生。他的长相很打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很有爽朗之意,轻易就能令人印象深刻。谢方思一见到他,当下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那男子咧嘴一笑,很亲密地攀谈起来:“我还当这一部电影的男女演员,我都已全部认齐了,想不到还是有漏网之鱼哩!密斯,请问你演的是哪个角色呢?”其实拍摄场地里人来人往,当然并不全是演员,只是他看谢方思面貌清丽姣好,便已先入为主,将她摆到女演员的位置上去了。

    谢方思往边上退开一步,客气道:“我不演戏,先生认错人了。”

    想不到那男子直如牛皮糖似的,粘了人就不放。见谢方思错开了自己,赶紧又跟上去一步,再次将她拦了,笑道:“你不是演员吗?据我看来,这一路的工作人员之中,绝没有你这样的漂亮人物。让我猜一猜,你是哪一位演员的戏迷,特意来看他的吗?”

    时下的风气,能被允许进入拍摄场地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比如林春常之流,非富即贵,总有一些自己的手腕与门路。故而寻常的演员见了他们,更是极力地想要结交讨好,哪里肯轻易放过?

    谢方思觉得他贴得过于近了,忍不住皱着眉头又退开一步,板着脸正要说话,白海棠的声音却先她一步传了过来——“方思!”

    白海棠不知何时来了他们这一处,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也是细眉颦起,一张娇美的脸庞铁板似的挂起着。那男子见到她,眉头一挑,笑道:“哦,原来你是密斯白的朋友。”那口吻说不出是轻蔑还是轻佻,叫人听了讨厌。

    谢方思从没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这样坏过,同他在一起多呆一秒钟都觉得厌烦。此刻既然见到了白海棠,当即不再搭理他,径自走到好友身边。

    白海棠也是一脸余怒未消,挽了谢方思的手走开好长一段路,这才问道:“你怎么和他说上话了?”

    谢方思心有余悸,警惕似的往身后回望一眼,那男子大约是见她们二人都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也怪无趣,耸耸肩膀也走开了。道:“我也不晓得。那人是谁?要不是你叫住我,我大概要和他吵起来。”

    及至此刻,白海棠的神色才渐渐平和,叹了口气,严肃道:“他姓赵,你不认识他最好,他就是一个拆白党。往后你看见他,只管远远绕开他就走,绝没有坏处!”

    谢方思心想:那就难怪,他以为我是想一睹偶像真容的富家小姐,这才粘紧了不放。她想让白海棠放心,开解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好在拆白党要拆白,总要挑一挑人,等他知道我是个一穷二白的普通人,大概自己先就离我远远的了。”

    想不到白海棠听了,更加怒火中烧,口中一连溢出好几声冷笑,恨恨地道:“拆白党只图钱,那都还算好的,像他这样的流氓败类,不光骗财还要骗色,连拆白党都不如!我真是气不过!他如今傍上了一位岁数足可以当他妈妈的女豪绅,倒红起来,演着那些痴心不改的君子角色,谁想得到他私下里全然是败絮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