梃蠼之毒其实清解甚易,只需在腹泻之前服用一般解药即可无恙,但因腹泻后的余毒发作缓慢,且无痛无痒,难以察觉。待宿主初感身体不适时,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能逐渐等待衰毙。

    若只是如此,当然光临猫山拍卖行不过数百来人,这些人大多是富商巨贾,三教九流中的大人物却并非数众,也不至于闹得这样不可开交。梃蠼最为可骇之处,在于其可如瘟疫般神不知鬼不觉传播蔓延、不胫而走的特质。一人身中梃蠼,若与另一人相距太近,便会导致那人亦感染其毒,连锁蘸污,这才酿成如今这般局面。

    而这种毒物十分罕见,鲜见于世,很少有人知悉。而三日麻却人尽皆知,拍卖行中的嘉宾初有腹泻时,只当拍卖行滤水不净,误食污茗,止了腹泻才后知后觉中了计谋,但想此药不过是肠祛火,没什么副作用,也就不予追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这一抛连性命也抛掉了。

    林雾颇谙岐黄,也知梃蠼之名,但她何曾研制这般毒物?

    白月薰宫一方极力辩解,说他们含血喷人、不分青红皂白等云云。这些外来者都是粗鲁的莽夫,亦毫无素质与涵养,何况自家顶梁柱无故枉死,岂能罢休?皆众口一词的喧哗,扬言非要林雾血债血偿不可,只是双方均无确凿证据以澄实情,暂时无人胆敢领头拔剑动手。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对林雾心存忌惮,一年一度的梧桐坳角逐,她早已给自己树立了声名。旁人不知深浅,自不敢轻易挑衅,否则此行倘若不顺,给她记恨上了,即便今日不死,来日也必有后患,遂只随大众呼喝增威,

    若放在平时,恁林雾的脾性,她岂肯受此屈辱?定要杀鸡儆猴顺带撂几句狠话气压当场,可今非昔比,她连提气尚且无力,一句话说出来顷刻间便给周遭的嘈杂掩了,除了站在她身旁近在咫尺的即墨飒风能隐约听到,其余人众尚且不知她发了话。落魄至斯,哪还有气场可言?

    今日这桩冤案,是她自艺成后最为忍气吞声的一出。

    “飒风,你老早便传书说荣归故里,却久未回府,夫人日夜挂念,深恐你有甚闪失,遣出大批弟子出海寻人,不料你竟藏于此处与这帮人厮混!”突然,人丛里一道宏亮高嘹的声音。

    这声音响若洪钟,在沸反盈天的人流里传入耳中仍气吞山河、不怒自威,响起时其余嘈杂喧闹便被压了下去,显然出言之人内功极其深湛,方可一嗓破万音、千波独其啸。

    场面顿时有片刻的安静,白月薰宫一方循声相睇,只见说话那人虬髯皓须、锐目迸光,正是大琰圣海的金寤长老。

    众目睽睽之下,即墨飒风从林雾身侧踱出,径直走到金寤面前,鞠了一躬:“金叔别来无恙,这些年你的旧疾可有好转?还有阿娘,她身子可还康健?”

    他语气恭敬,关怀备至,看得出来对故乡颇为牵挂。

    金寤点了点头,拍他肩膀,一脸欣慰:“昔日幼雏如今已成鸷鹰,看来你师伯这些年并未亏待于你。既然学艺已成,应当第一时间赶回圣海才是,莫让大家忧心,也莫令你娘担惊受怕,还有你阿爹……”

    “阿爹怎么了?莫非病情日趋加剧?阿娘信中不是言道近日气色渐润么?”提及生父,即墨飒风明显急了,旁若无人的聊起家事来。

    “你娘是为了使你安心,掌门还是老样子,既无康复之迹亦无过峻之兆,你无需多虑。”金寤看了看林雾,面露严肃:“府中事物稍后再叙,眼下先解决此处。”

    即墨飒风往对面望了一眼,愁眉深锁。此时有人陆续靠过来同他搭话,大多数人面生,基本是曲意逢迎拉交情套近乎的意思。他知如今武林虽不及数十年前动荡,但弱肉强食的潜在法则无法日新月异,只会长长久久持续下去,如今各门各派的势力以大琰圣海一家独大,远非普遍三教九流可比,人人都想傍上这尊苍天巨树,以抬身价、以承庇护,以求危怠之际有所依仗。

    此时的争执仍在继续,双方僵持不下。

    蓦地,火炬无法照耀的黑暗中走出一女。红装绚裹,娉婷婀娜。她黛眉冰肌,淄襈黢裾、玄袂皂裾,头上挽了尺许高的墨髻,一身装束非黑即白,可就是这两种单调的色彩,尊贵的气场却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令人退避三舍,莫可逼视。

    她莲步轻移,径直走到双方中间,面朝林雾,裣衽褾袖施了一礼:“久仰宫主大名,今日有幸晤见,方以慰憾。”

    她额前坐半边脸颊为长发遮掩,神情隐晦,但林雾听她水波不兴的冷彻一言,心中除了觉得虚伪之外,还有来自于对方身上的无形压迫,令她不由自主的战栗。短短数句,已摄入于三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