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做的这些事情,每日每夜镇守凌烟湖,城内除了覃家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晓。

    世人只知道他覃瑢翀是个风流人物,偏爱生得好看的人,家底殷实,势力遍布霞雁城,说是一手遮天也半点都不夸张,只要他一提要在城内最大最好的酒楼摆宴请客,几乎没人能拒绝,有一部分人是打着占便宜的念头,还有一部分人是打着吃穷覃瑢翀的念头,总之,不消片刻,那些凌烟湖上的游船画舫都会乖乖地依着他的话,驾着船回到岸上,头也不回。

    上次就是这般的景象。

    他还的是他原本不该还的,属于上一代人欠下的罪孽。

    而覃家呢?也只剩下了零星的弟子,都被他遣送出了霞雁城。

    即使教导覃瑢翀的老人、覃家的长老拿命来赌,百年后覃家的昌盛,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距离午夜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到凌烟湖……”覃瑢翀牵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取出两只桃木做的匣子,放在聂秋面前的木桌上,“这是能使人陷入假死状态的蛊虫和琚瑀锵鸣蛊。聂公子,我现在要在外头散散心,希望你不会介意。”

    “我就在归莲舫上,若有什么事情,找我或者沈初瓶都可以。”

    他像是憋了一口气一样,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匆匆起身,掀起帘子,离开了船舱。

    事实总是叫人难以接受。

    如果说谎话是一点一滴地消磨人的意志,那么事实就是痛痛快快地插了一把刀进心口,然后在接下来永不停滞的漫长时光中逐渐向下滑去,直到将整个心脏都撕成两半。

    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也就不痛苦了。

    覃瑢翀虽然面上没怎么显出来,却不难看出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聂秋喟叹一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过事实的冲击,如果不能——他见过太多因此选择自刎的人了。

    想到此处,聂秋还是站了起来,轻轻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覃瑢翀就站在船头,水天交接之处,酝酿着暴雨的湿闷微风拂过。他抬起头,仰面朝向漆黑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垂眼摸向腰间挂着的玉佩,食指将束在玉佩上的红绳勾起,却不碰那枚剔透的螭虎衔莲玉佩,只是沉默地看着,似有千万句话想要说,到了嘴边却化作了一尾轻飘飘的芦草,随着风远去了。

    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两个字,像是人名,但聂秋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

    漆黑如墨的乌云渐渐离得很近了,中间隐约有几道明亮至极的光芒闪过。

    雷声由远及近,像巨人终于擂起了那面大鼓,鼓面震动时,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地。

    眉目间尚有一丝不羁的男子终于松开了那枚玉佩,任由它垂下,悠悠地吐出一口浊气。

    在黑云中、飓风中泅着的水雾终于脱离了束缚,从阴惨惨的天幕中落了下来,化为豆大的雨珠,起先是一滴,然后是两滴,三滴……成千上万滴,纷纷扬扬,倾盆而下,打在来不及避雨的行人身上,融入凌烟湖中,化为了湖水的一部分,却终将无法汇入海里。